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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着几天察言观色,也没有发现顾里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的警惕之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而且因为宫洺住院的关系,公司忙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我现在早就已经可以像Kitty那样一边聊MSN,一边用QQ发送文件,同时电子邮箱界面上正在上传一个附件,与此同时能够准确地将一份传真发送给客户,当然,整个过程还可以用耳机打电话,如果需要的话——但Kitty永远比我略胜一筹,她在同时做和我一样多的事情时,还能顺手把卫生棉条换了。
这些日子里,我咖啡喝得比以往都要猛,当我把一杯接一杯的咖啡灌进喉咙的时候,那感觉其实很像在对一台大型收割机灌柴油。在这样的速度下,我抽屉里刚买的那罐烘焙咖啡,迅速地见底了。托咖啡因强大功效的福,我在工作时间内持续保持着目光炯炯的状态,仿佛两个大手电筒。中间有几次叶传萍路过我们办公室的时候,我隐约地感觉她在对我微笑。是的,她和宫洺顾里一样,他们这些高层,都喜欢看着下面的职员们像匹马一样丧心病狂地为公司赚钱。
说起顾里,有一个比较反常的地方是,自打从宫洺的病房出来之后,她莫名地开始频繁地出入叶传萍的办公室——对,就是用会议室改出来的巨大房间。她总是怀着忧心忡忡的神色进去,然后换一副焦灼难耐的表情出来。
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问她,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自杀式做法,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不想有一天又突然被通知,有一颗炸弹要在自己耳朵边上爆炸。但顾里和我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距离,这种距离拿捏得简直太好了——既不会惹毛我,让我产生一种想要玉石俱焚的愤怒,同时又让我无法鼓起勇气,走近她向她询问,她用这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凉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五下班之后,我去了久光的超市,为我自己买咖啡——当然,这是次要的,主要是为宫洺买咖啡,否则我就直接去楼下大卖场了。我刚刚打听到他之前习惯喝的那种加了金箔粉末的日本矿物咖啡,在久光负一层的超市里就有卖。因此我不用费尽周折地在网上找人国际代购。当然,我们俩的咖啡摆在不同的货架上,我的在国产商品区域,那里人流涌动,接踵摩肩,榨菜和尿布齐飞,鹅肝共螃蟹一色。而他喝的那种,则摆在进口食品货架区域,那里人迹罕至,呵气成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在万径人踪灭里,遇见了卫海。他站在日本进口家居用品区的货架边上,手里正拿着一个罐头样的东西端详着。
隔着好几米,我也能看到他那一身结实浑厚的肌肉,就算大学毕业之后他就退役了,不再参加羽毛球队的专业训练——这一点和唐宛如一样,但是他依然维持着念书时被我们称作“移动的大卫”的性感身材。
他穿了一件紧身的灰蓝色棉布运动背心,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肌肉间的阴影像大雨冲刷出的山谷般朦胧而又润泽。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新鲜,应该是刚刚理了发,浓密的短发凌乱地簇拥在头顶上,发量又多又厚实,看起来很精神、健康,有一种年轻男孩子独有的气场。他和宫洺崇光那种软软的英伦气息的发质不同。那两只是北方雪地里的裹着裘皮的傲慢贵族,卫海却是海边闪着金色皮肤的逐浪猎人。
我朝他走过去,他抬起头,发现了我,他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我看清楚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盒用来净化空气的活性炭粉末。
“你买这个干吗?”我冲他扬了扬眉毛,“家里刚刷了油漆么?”
“哦,不是我家,是唐宛如刚刚搬了新家,她房子刚找好,之前她非要把卧室刷成粉红色,已经晾了一个礼拜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味道。她准备明天把东西搬进去,所以我想买些活性炭,多多少少能减少点毒气。”
“她就不能多等几天?”我皱了皱眉毛,唐宛如总是喜欢把自己搞得特别悲壮,她无论是看小说还是看电影,只要一听到“背水一战”或者“釜底抽薪”“壮士断腕”抑或“飞蛾扑火”之类的词语,她就跟打了200毫升鸡血一样浑身哆嗦。她喜欢的中国古典女子形象里,大多数都是类似孟姜女啊,嫦娥啊,王昭君啊,白素贞啊之类的DRAMA QUEEN。唐宛如和她们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这些古往今来的奇女子,都是性格太dramatic,但唐宛如的问题在于她长得也dramatic。
“这段时间她都住在爸妈家里,她在电话里和我说,每天早上听着收音机早起,豆浆油条外加一个水煮蛋,傍晚吃饭准时收看新闻联播,夜晚九点半准时拉电闸。她说她感觉像回到了改革开放时的岁月一样,就差腰里别一个寻呼机了。”卫海笑呵呵的,漆黑的眼睛眯起来,毛茸茸的。“她说昨天晚上她不小心看到她爸爸买了一本新版的《毛主席语录》回来,于是她就打给我,说要立刻搬进去。”
“哦是么?唐宛如没有和我说啊。她这次怎么良心发现想要放过我们几个了……”我话说到一半,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屏幕,唐宛如那张写满中国人民五千年苦难的脸闪烁在我的屏幕上。我接起来:“唐小姐,看来你还是不打算放过我啊。我过于高估了你的道德修养。”
“小姐?你有没有礼貌啊林萧,你还不如直接管我叫鸡。”唐宛如的声音在电话里震耳欲聋。
“鸡,你找我干吗?”
“……林萧,明天来帮我搬家,我刚数了下,我靠,十三个纸箱子,就靠我一个人,那得弄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住进去啊,全世界都实现共产主义了吧。”
“你是不是在卫海脑门上装了个摄像头啊,我和他刚好聊到你搬家的事儿,你在监听我们吧?”我把手机稍微拿远一点,她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总感觉我举了个收音机在耳朵边上听。
“什么坚挺不坚挺的,你在说乳房还是人民币啊?我听不清楚,你那边信号太差了。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到哦。我把地址回头短信发给你。我先挂了,明天见。”唐宛如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但很明显,她忘记了挂断电话,只是把手机放下来了而已,因为我还是能隐约地听到她丧心病狂地在电话那头低吼,“妈,你不要再把你的洁尔阴放在我的漱口水旁边了好吗?!”
我挂了电话,冲卫海摊了摊手,他非常理解地对我报以同情的微笑。我说:“那明天见吧,我明天不用上班,我尽量早点过去。”
卫海:“没问题。”
我正准备和他告别的时候,随口说了句:“你叫过南湘了吧?那我明天和南湘一起过来吧。”
说完这句话,卫海的脸色明显地僵硬了起来,他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上就像是涂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蜡,此刻在飕飕的冷气里凝固了起来:“还是……不要叫了吧。”
“怎么了?小两口又吵架了?”我就是个猪。
“她没跟你说?”卫海脸上的蜡变成了玻璃。
“最近我俩都忙得四脚朝天,我没怎么和南湘碰头。不过呢,小两口吵架很正常,她没对我说起,就代表不是多大的事儿。你男孩子嘛,就大气一点。”我就是个脑袋被门挤了的猪,我应该被绞碎了灌进肠子里一截一截地在屋檐下挂起来准备过年。
“我是说,她没和你说,我和她已经分手了么?”卫海的脸色缓和下来,松了口气,但看起来却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淡淡的失落,仿佛台风过后宁静的边城,零星飞扬的塑料袋衬托下的荒芜。
我愣住了。
人的欺骗分为两种:一种是她扭曲了黑白,颠倒了左右。她明明在你脸上蒙了一层纱,但是她却告诉你只是外面突然刮起了雾;她明明在你的后背上洒了一摊血,但是她却告诉你只是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这种欺骗是捅进肩胛骨的匕首,是抓进胸口的指甲,是咬在胳膊上的森森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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