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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在涂粉底。”
“爬到洗衣机上涂?”
“对啊,光线好。这个角度看得更立体。”
“……”
杂志页面上的光线被遮去一半,顾准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南湘。她简单地挑了一件黑纱的抹胸小礼服裙,头发松散地在脖子后面绾了个慵懒的发髻,她的脸上不施脂粉,透着一种大雨过后的清新,仿佛刚刚绽放的白玉兰花瓣,裙子很短,她那双修长白皙的大腿,足以让很多男人的视线膨胀起来——也许膨胀的不仅仅是视线而已。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上坠着一颗粉红色的水晶,正好在她若隐若现的乳沟位置。
顾准双眼直直地看着南湘,没有说话。
“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南湘对一直盯着自己胸部看的顾准翻了个白眼儿,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脸,“我的眼睛在这里。”
“你那根项链的坠子放在那里,不就是为了指引人过去看么?就像个指示牌一样,就差在宝石上刻三个字,‘看这里’了。”顾准抬起双手抱着后脑勺,轻轻耸了耸肩膀(这个动作他做出来格外迷人),“况且我坐着,眼睛正好在这个高度,你自己要站到面前来用胸口挡住我的目光,就跟黄继光堵碉堡的枪眼儿一样。我就是那个碉堡,碉堡能说什么呀,也只能默默地被堵了呀。”
南湘:“……”
三分钟之后,唐宛如也好了。她咣当一声拉开卫生间的门,南湘清晰地感觉到一阵迎面而来的气旋,像是冲自己开来了一列地铁。
唐宛如站在顾准面前,把披散着的头发用力从左肩膀甩过右肩膀,制造出风中凌乱的美。
顾准一双瞳孔微微颤抖着,认真地说:“很美!”
“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唐宛如对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的顾准娇嗔一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胸部,“我挤了老半天呢!”
南湘:“……”
顾准叹了口气,“……我去找一条领带。”
南湘:“你是要在水晶灯上吊死么?”
顾准:“……”
顾准翻了一条顾源的宝蓝色DOLCE&GABBANA绒面领带出来,系在他的衬衣领口上。“我就不戴袖扣了吧。”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衬衣的袖子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肌肉线条清晰的小臂。整个人显得非常时髦,但又没有过于正式而带来的拘谨感。
三个人刚要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南湘走过去拉开门,一只手把一个快递的信封举到她面前来。
南湘撕开信封,发现是一叠打印文件,刚看了几行字,她就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是霍格沃兹学院的哈利·波特用鹅毛笔写的信,也没有眼前这封来得吓人。南湘看着手里《M.E》杂志社专用的信纸,以及上面的内容,有点儿晕。她反复看了两遍,确认真的是设计部发来的关于自己的聘用通知。她看了看信纸最下面一行手写的内容:“南湘你好,收到这封信,请打我的电话,我是《M.E》设计部的叶倩。”
南湘掏出手机,照着上面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电话嘟嘟两声之后接通了。
“你好,我是南湘,我刚刚收到你给我的信,但是我不是很明白……”
“哦,南湘啊,你好你好。是这样的,之前顾总监,就是你的好朋友顾里,委托我帮你在设计部找一份工作,她上周发了一份你的资料给我,非常详细,你的专业和能力我们都非常欣赏。她本来想把你安排在她的部门,或者安排在她负责的招聘项目里。但是后来她觉得会引起别人的非议,对你不好,所以,她就让我安排一下,因为我的部门和她没有关系,这样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通过走后门进来的了。我和顾里啊,是大学同班同学呢,你应该也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吧,呵呵,她为这事儿找了我三次……”
顾准看着眼前拿着手机不出声的南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人群散去后的会议室显得更大了。我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难以想象这将变成一间只供一个人使用的办公室。它看起来太大了,大得能在这里发射神舟五号。
顾源、顾里、宫洺、Kitty、我,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依然沉默地坐在这里,彼此没有说话,长长短短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听得很清晰。
窗外的夕阳已经坠进了楼宇交错的天际线,潮水般的黑暗从玻璃窗外流泻进来,我们几个像是坐在夜海里的沉睡者般无声无息,不知道过了多久,Kitty站起来,按亮了会议室的灯。惨白的灯光闪了几下,然后撕破了黑暗和寂静。
我的目光从他们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然后又扫向空旷的房间。我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从今天之后,这里就将变成叶传萍的办公室。她的写字台,她会客用的沙发,她的冰箱,她的衣架……三年前,当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和顾里曾经用谈论着白雪公主的后妈般的语气,同仇敌忾地谈论着她,那个时候,我们俩依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少女,尽管我们俩天不怕地不怕的理由各不相同,我纯粹是因为无知,而她纯粹是因为她是一个富二代。而一转眼,我们就彼此沉默地坐在冰冷的会议室里,之前那个白雪公主的后妈,现在变成了白雪公主。而我和她,变成了什么?我找不到答案。
“顾里,走,去吃饭吧,我想和你谈谈。”顾源的脸在白晃晃的荧光灯管下,显出一种易碎品般的质感。
“可以啊,你先和蓝诀约时间吧。”顾里坐在他的对面,脸上依然挂着刚刚开会时的那种表情,那种可以被以一千种方式解读的表情。
顾源没有说话,沉默地拉开椅子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在我的这个角度和光线里看去,他的背影仿佛一面灰色的墙,我相信,很多东西,从这个时候开始,就隔绝在了围墙的另外一边。
人又少了一个。
我看向宫洺,他正好坐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黑暗让他的身体显得单薄,也显得冰凉。头顶强劲的冷风几乎快要把他吹成一块冰。
“林萧,你刚刚什么意思?”顾里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睛在光线下红了一圈。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错觉,她怎么可能感伤?她怎么可能激动?她怎么可能眼眶发红?这些是人类的情绪,她怎么可能有?我心里翻涌着的暗色物质,激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带来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就像是撕扯伤口时的感觉,混合了痛苦和快乐的,所谓的痛快。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终于明白了,我们都是住在小山丘上,而你住在云层里。”我平静而冷漠地说着。我心里明白我早就失去理智了,因为我的上司也坐在这里,我还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无论如何解读,当下的场景都是绝对严肃的工作场合,但是我却把它当做了发生在自家客厅里的、我和顾里的撕扯。
顾里慢慢地站起来,她的姿势和动作都非常缓慢,仿佛坐久了腿就失去知觉,她仿佛忍受着某种痛苦般地离开了会议桌。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她冷酷精英的样子太不相称,显得太丢人。
她看着我,准确地说,只是低低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她并没有看向我的眼睛,她瞄准着我膝盖或者脚腕处的某个位置,反正大概就在那附近吧。她的声音里仿佛塞着柔软的棉絮:“我曾经以为你懂得住在云层里,意味着什么。”说完,她转身走了。显然,她也是失败的。她也完全忘记了当下的工作氛围,她将她的感性赤裸裸地暴露在夏天冰凉的冷气里,仿佛一棵树,将自己的根系扯出了地面。她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显然她有点儿激动了,我甚至隐约地觉得她会失控——我意识到,我会这么想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啊,她是顾里,她怎么可能失控?能冷静地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看遗嘱的人,怎么可能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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