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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芝鼓起勇气说:“假使我不打算生育呢?”
医生笑一笑,“身上有个瘤,将来只怕它恶化,也还是割除的好,一劳永逸。”
“我回去郑重考虑。”
走到门口,老莫问:“你有更好的专家?”
“没有。”隽芝惘然摇摇头。
“那你想清楚之后我再陪你来,我用人格担保这个医生是好医生。”
“老莫,轮到你陪我去喝一杯咖啡了。”
“没问题。”
老莫声音中有太多的怜悯之意,闻都闻得出来。
是谁说的?不要孩于是一回事,让医生同你说,你不能生育,又是另一件事。
幸亏翠芝回来了。
隽芝破例去飞机场接她一家,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那四口才施施然推着行李出来,
隽芝扬声呼唤,翠芝愕然,因没想到会看见妹妹。
隽芝一个箭步上前:“踢踢,快抱紧我,说你爱我。”
那小小机伶的梁芳华为之愕然,阿姨为什么双眼红红,声意哽咽?她亳不犹疑地趋向前,伸出双臂,举起,紧紧旋住阿姨,提供安慰。
但是她没有说她爱她,除非阿姨愿意停止叫她踢踢,否则,她有所保留。
隽芝把孩子拥在怀中,得回些许温暖及信心。
翠芝问丈夫:“隽芝怎么了?”
“她需要自己的家。”一言中的。
“是的,”翠芝点点头,“无论开头的时候多坚持多倔强,成家立室的念头,如原野的呼声号召狼群集合一般地呼召我们。”
那一夜隽芝磨在梁家不走,看看翠芝忙,两个女儿洗完澡倒床上熟睡,翠芝乘机清理行李,一边向隽芝报告被芝那奇妙手术的细节。
“那将是一个奇迹婴儿。”
“医生说,每个健康的人,都是一个奇迹。”
“是,我们的名字,其实都应该叫恩赐。”
隽芝几次三番要向姐姐透露病况,只怕姐姐淡淡反应:“那多好,隽芝,你终于求仁得仁了,那么讨厌孩子,居然碰巧不育,天生地设。”
她没精打采地告辞。
轮到阿梁问:“隽芝怎么了?”
“其他的狼已经归队.只余她,孤独地仰首对牢圆月凄惨嗥叫。”
“要不要叫易沛充帮她一把?”
“我累死了,明天再说吧。”
孤独的狼深夜回到家里.听到电话录音,是郭凌志的声音:“明年我们打算增设童装生产,你有什么点子?可否提供二了.有空与我联络。”
儿童儿童儿童,他们越来越得宠,势力越来越大,连服装设计师都要为他们服务。
隽芝从来没有羡慕过人有而她没右的任何东西,各有前因莫羡人,但孩子会不会是另外一件事?
第二天上午,她去覆诊。
医生说:“即使暂时不打算结婚生子,身体健康,也很要紧。”
隽芝认为医生说得对,她决定接受治疗。
下午,她约了小郭在制衣厂见。
秘书满脸笑容迎出:“郭先生在挑选模特儿。”
隽芝原不了解那甜密的笑脸因何而来,直至她看见那些前来试镜的模特儿。
他们是半岁到三岁的幼儿。
连卓尔不凡,风流倜傥的郭凌志都被他们逗得嘻哈绝倒。
隽芝脸上不由得泛起与那秘书一模一样的笑意。
一个约七八个月的女婴伏在她母亲肩上看见隽芝,忽尔笑了,一张小脸孔宛如粒甜豆,隽芝悸动,退后一步,决意到外头去等小郭。
小郭跟着出来,“怎么样,可愿意拔刀相助?”
隽芝摇摇头,“实在抽不出空来。”
话一出口。才想起小郭的名句:没有空档,乃是因为不愿意抽空,隽芝涨红面孔。
果然,小郭一双会笑的双目正在揶揄她。
他说:“样版一出来,我们就拍摄目录册,你不是最爱虐儿吗,设计一些叫他们苦恼令母亲宽心的衣裳如何?”、
隽芝心一动。
小郭说:“我小时候扮过小蜜蜂。”
“我做过小仙子。”隽芝说:“背着两只透明纱械的小翅膀到处走。”
“翼子重不重?”
“但是全班女生都要作那种装扮。”
“我们居然都是那样长大的。”
隽芝唏嘘,“真不容易。”
“把你童年的梦借一点出来帮助我们的灵感。”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现在的小女孩并不稀罕与她们母亲穿得一样。”隽芝仍然拒绝。
郭凌志笑笑,唐隽芝就是怕与孩子们有过分密切的关系。
他们结伴到相熟酒馆去喝一杯。
有那么巧就那么巧,碰见了易沛充。
沛充与他们一照脸,第六惑就告诉他那男士便是送大蓬白色花篮的家伙,心中泛起一阵极之复杂的感觉,包括酩涩、妒忌、尴尬以及一点点感慨,他不否认他生气了,他最恨与人争夺感情。
藉一口啤酒易沛充把这一切不满压抑下去。
为什么成年人不能发泄情绪?该刹那他希望他只有七岁,可以大步踏前,一掌把那小子推开,将唐隽芝拉到身边来。
易沛充朝他俩点点头。
是郭凌志叫隽芝注意,“你有熟人在此。”
隽芝很坦白地笑,“那是我的现役男友。”
小郭连忙加居留神,外型现在不差,只是衣着有点老式,泰半是位专业人士,为着迎合中老年主顾品味,不得不心得老成持重,日久成为习惯。
他不是燃烧的爱类型。
隽芝说:“我过去与他打们招呼。”
易沛充说:“隽芝,我正有事找你。”
“现在不能说吗?”
“人太多了。”
“那么,今晚见。”
沛充点点头,他自己有一所朋友要招呼:老同学辨妥移民,下星期就要动身。
隽芝偕小郭离去。
时势不一样了.上一代,他不约她,她就最好在家听音乐翻书报,怎么可以同别人上街!
这一代,男女双方婚后亦免不掉社交生活,完全凭个人良知行事,对方无干涉权权利。
隽芝老说女性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此刻易沛充惆怅地想,男性的流金岁月何尝不经已消逝。
下班后一杯香茗一句温馨的“辛苦吗”早成绝响,辛苦?妻比夫更忙碌耐劳,地位收入可能高三五七倍,办公室里的事最好不要带回家去,以免自讨没趣。
傍晚见了面,易沛充果然对酒馆一幕只字不提。
“隽芝,”他开门见山道:莫若茜说你在看妇科医生。”
这老莫!叫她别说,她却连别说都说了出去。
隽芝生平至伯两件事:一是解释,二是自辩,故脸上变色,维持绒默。
老莫这次多事,逼使隽芝疏远他,除此并无他法,她不能骂他,又不能怨他,唯有保持距离,不再透露私隐,以求自保。
“隽芝,你倒底患什么症候?”他神情充满关切。
“我只可以告诉你,不是癌症,没有危险。”
“你为何坚持保留那么多不必要的秘密?”
“那是我个人的意愿,我偏偏不喜展露内心世界,你又何必查根究底,强人所难。”
“我是你的伴侣,唐隽芝,每一项手术都有风险,我担心你,我关心你,我想知道得多一些。”
“莫若茜不是已经全部告诉你丁吗?”隽芝恼怒。
易沛充问:“为什么你我之间的事要由第三者转告?”
隽芝从没听过她自己用这么大的声音讲话,“因为躺在手术床上的是我,不是你,——!!!这不是两个人的事,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易沛充,别再烦我了。”
“我愿意支持你。”
“我不需要。”
“这是我的失败。”
“风马牛不相及,你偏扯一起,假如我自手术间苏醒,我俩关系自然继续,万一不再醒来,就此打住,这么简单的事,何用他人支持?”
沛充倒抽一口冷气,“你真的如此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