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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可以心平气和毫不激动地写下开头的那句“2001年的3月刚刚过半”。
站在二零几几年的影子上我心如止水。小蓓说这是由于被痛苦长时间持续猛烈地袭击而造成的感觉神经麻木。我于是点点头,随即想起生物书上写着生物对环境总有一定的适应 性。后来我翻生物书,发现下面还有一句:生物的适应能力有一定的范围,当环境的恶劣情况超过生物的适应能力会引起生物的死亡。
我吓了一跳把书扔得远远的,我觉得生物书像条毒蛇,它狠狠地咬了我一口,伤口很小但却很深,留在看不见的地方隐隐作痛。
二
某某人说:频繁的月考像翻来覆去的死。
2001年的春天我和小蓓就开始一直处于一种反复的状态:死,然后重生,然后再死,然后再重生。小蓓说凤凰火鸟之类的东西比我们差远了。
高三的师兄师蛆们刚刚挨过了三摸,走过校园的时候我和小蓓都不敢看他们,怕看到一张咬牙切齿目露凶光的脸,怕他们的恶劣情绪波及下来影响我们。他们说高三的学生是“坐在地狱仰望天堂”,而我们是什么呢?小蓓说:我们是坐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无所事事。
2001年的夏天也就是我们高一末的夏天,小蓓和小A选择了文科,把我孤身一人扔在理科,他们说是要把我扔在恶劣的环境里培养我高水平的抗击打能力。我笑小蓓是一个变节者而小蓓则说我这个人太软弱。我说我留在理科拥有所谓的气节,小蓓说她选择文科就算死也死得轰轰烈烈。我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于是我们在各自的方向上义无反顾,削尖了脑袋奔向新的生活——或者新的死亡。谁知道呢。
我看到生命从我头顶飞过时投下的斑驳深邃的暗影,沙漏翻过来覆过去,千重鹤又灿烂地开了一季。我知道又过了一年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了。
小蓓已经可以将自己的物理成绩只有一位数当作笑话来讲了,而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说鸦片战争的年代是1804年了。无所谓,随便的事儿。
我想我这辈子一定不能出国,否则我一定会后悔。因为当那些外国friend们问起我的国家的历史时,我一定会不知所措。而后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的朋友就会瞪大眼睛问我:Are
you Chinese?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我是个爱国的人。
于是我就开始思考我拼命将外语成绩考到全年级前十名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者像人们关心的那样说,有什么价值。
三
窗外的蛙鸣一阵一阵袭击我的耳膜,我不知道是不是它们的更年期到了,因为我从蛙声里听出了从未有过的惨烈、烦躁以及绝望。
这个三月我的绝望一拨赛过一拔,我听得见忧伤在我心里疯长的声音,就像雨水丰沛的季节中麦子欢快拔节的声音一样,我听得见骨头炸开一道又一道裂缝的声音,我听得见自己的大脑被某种东西侵蚀的声音,可我不反抗也不挣扎,我想只要你不把那些方程式和公式挤掉,那么这团白花花像豆腐一样的大脑随你怎么弄好了,我无所谓。我目光游移地坐以待毙,神色安详地迎接死亡,脚踏实地地陷入虚无。
我甚至连像窗外更年期的青蛙一样叫两声的企图都没有。我破罐子破摔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打电话给小A的时候我就这么告诉他。他在电话里骂了我近半个小时,他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的没有斗志。我说斗志这东西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想的时候多了,也便有了,不想的时候,斗志就一点一点地削弱。这就好像冬天睡在寝室里冻得要死一样,你想想这是睡在家里暖气的笼罩下面,想着想着就能睡着了,一旦睡着了不想了,寒意就卷土重来,冻醒是必然的结果。说完之后我发现自己比喻论证的技巧越来越纯熟。
我听见小A电话那头长长的叹息声。于是我对他说你放心好了我暂时死不了,我是那种“看起来特弱,怎么都弄不死”的人。
小A说五一我回来看你,你小子在五一前给我安安分分地活着。
我说我一定留着小命等你回来过五一。
四
小A转学了,小蓓去了文科,小许离开我的城市上大学。这是半年前我可以想见的最大的悲哀。可现在我又觉得无所谓了,觉得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活也挺好的,可以自己对着自己任意地发脾气,然后一个人抱着枕头乖乖地睡。那么现在我能想见的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呢?我想了想,无可悲哀。
小蓓第N次将数学试卷揉成一团准备扔出窗外,可冷静了一下之后又第N次小心地将试卷展开抚平。我说小蓓你这个动作充分反映了你的软弱。小蓓面无表情地说如果高考不考数学我可以比谁都坚强。接着我和小蓓同时听到新建的综合大楼里传出卡拉OK的声音。小蓓听出来那是某某某美术老师在唱莫文蔚的《坚强的理由》。我觉得某某某的声音除了沙哑之外没有任何像莫文蔚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我窗户外面绝望的蛙鸣。
综合楼从修好的那一天起就没停止折腾。先是川美的教授来上课,然后是华师大,现在是复旦的教授来了,我朝思暮想的大学的教授来了。我做好蹲踞式起跑的准备,结果还是被挡在新修的宽敞明亮的礼堂之外。原因是在我之前报名的名额已经满了。我朝里面望了望结果看到了某某某,某某某。我不知道这些打开电脑之后除了会开OICQ之外一无所知的人来这儿听电脑讲座有什么意义,或者有什么价值。我只知道我被挡在了门外,不管我拿了多少次计算机考试的A级证书和参加了多少次计算机培训。我在楼前看了一会儿欢迎牌上大大的“沪”之后,就晃晃悠悠地回家去了。
五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我这个住校生居然也有了自己的家。
去年的夏天我和小蓓尝到了没有风扇是什么味道,频繁地停水不能洗澡是什么味道,面对一群用可以弄死我们的杀虫剂也弄不死的蚊子时是什么味道。小蓓住的女生楼面朝湖泊,蚊子相对少点。而男生楼则坐落在茂密的树林之内,我们自我安慰地说森林中有一座宫殿,里面住着许多英俊的王子。我每天晚上睁着眼睛听着寝室里嚣张叫嚷的蚊子总是恍惚地觉得自己站在1999年南斯拉夫的大地上等待不可预计的空袭。
在我和小蓓的忍耐达到最大限度之后我和小蓓一起逃了出来,到外面租房子。我住在街头的一栋小阁楼里,而小蓓住在街尾。中间隔了五分钟的步行距离。君住街之头,我住街之尾,共同停电,共同停水。
遇到朋友恭贺乔迁之喜,我和小蓓会满脸严肃而沧桑地说,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了。
小蓓的房间很大,空空荡荡地像个车库。我对小蓓说我觉得停辆东风卡车都没有问题。而我的房间很小,停辆摩托之后大概也剩不下多少地儿了,所以我能搬进去的东西不多,最后我选择了大堆的书和磁带。看着12平米的房间被我一点一点填满我有种满足的感觉,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家了。
之后每天晚上我就在这12平米之内来回溜达,听窗外绝望的蛙鸣,这些更年期的声音多少可以冲淡一下生活的无聊。
于是这种状态就一直持续下来。
六
四月的愚人节一点也不好玩,以后的日子我和小蓓依然翻来覆去地死,身经百战。
这个春末夏初我开始疯狂地想上海小蓓开始疯狂地想北京。
我做梦的时候常常梦见华亭路上大大小小的老房子,衡山路漂亮的街道,南京路的灯火辉煌,和平饭店粗糙而厚重的外墙,江面上飘忽而过的汽笛,张爱玲住过的院子,人民广场上群飞的鸽子,还有我在里面进行了3个小时考试的中学,还有浦东,可是我没有过江,没有站在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下面深情地仰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