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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青云(3)



晓敏一边脸气得麻辣辣。

可恶,枝笔用歪了就变得这样贱、挑拨离间,把原有的裂缝加工使之成为鸿沟。

这人倒底是谁,她曾多番打听,都不得要领。

晓敏曾叫晓阳拜读这数篇文章,晓阳嗤之以鼻说:“我没有空睬这种人,我的时间要不用来赚钱,要不用来享乐,你去研究他的心态好了。”

晓阳一向有智慧有层次,晓敏就做不到,她用力团皱报纸扔到角落去。

晓敏拿起电话拨到编辑室去要求与老总说话。

秘书说:“关于什么事?”

“关于却尔斯郭臣”

秘书笑,“你是今晨第十五位投诉者了。”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郭臣有种族歧见,他的报道不知有几许偏见,编辑室根本不应刊登这连串文字。”

“我会转告编辑室。”

“告诉郭臣他是法西斯。”

“女士,我认为那句置评太过偏激。”

“才不呢。”

“请问尊姓大名。”

“顾晓敏。”站不改姓,坐不改名,晓敏逐个字拼给他听。

“谢谢你。”

“慢着,我们的意见几时得到回应?”

“一切看编辑室如何处理。”

晓敏这才明白在报上拥有专栏地盘的好处,在香港,她也有特权,文章登在畅销日报上,不平则鸣,月旦社会畸怪现象,亦纯愿私人意见,现在、她是客人,只能降为读者。

人家已经挂断电话。

星期六,晓敏不想在家打困笼,带看资料纸笔到附近图书馆去写稿,她在香港之声还拥有投稿权。

摊开五百字的原稿纸,看到右下角小小的顾晓敏稿笺字样,心头就先一阵温暖接一阵空虚,这是他俩感情全盛时期他特地为她印制当礼物送赠的。

他说:“我做的工作在香港有先天性缺憾;水远没有可能赚钱,这生这世都不会送你珍宝玉石,这样吧,你爱写作,我赠你稿纸两万张,好好把它们写完,你一定会有成绩,礼轻人意长。”

移民时不知扔下多少东西,这一箱原稿纸她紧紧带在身边。

晓敏不知道如何动笔,套句陈腔滥调,没有灵感。

图书馆工作人员早就认识她,以为她是用功的好学生,不住写写写,是以尊重她,对她总是和颜悦色。

登记的小姐过来打招呼:“你们东方学生最用功。”

晓敏谦逊地答:“将勤补拙嘛。”

“那边那个女孩也每天都来。”

晓敏看过去,咦、又是范里,她一定就住在附近,是以尽在这个范围出没。

晓敏见她全神灌注捧着一本厚书阅读,一边又做着笔记,不知道好不好打搅她。

正在犹疑,管理员说:“你们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晓敏笑一笑,决定到中午时分才过去叫她一起吃饭。

她要找的一本重要资料册被人捷足先登,正在找其他图文,有人叫她:“顾晓敏。”

晓敏笑答:“范里,我一早已看到你。”

“你也到图书馆来写稿?”

“这样理想好地方不利用多可惜。”

“我请你到附近馆子吃点东西。”

晓敏忍不住问:“你写什么?”

范伫立刻摆手,“哪里见得人,不过是一个轮廓。”

晓敏的好奇心炽热,可是一本长篇小说?

她们走出因书馆,晓敏灵机一触,姐姐在这个时候可能在四季酒店咖啡座谈生意,不如去碰碰运气,找她结帐。

她对范里说:“跟我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晓阳坐在近窗处正用国语向一位中年男士推介某一幢豪华住宅。

晓敏向范里笑说:“我姐姐的普通话不灵光。”

“你讲得比她好得多。”

“我男朋友找人正式教我的,苦学一年多,他说,在今时今日,普通话说不好,十分无知。”

“那是真知灼见,他在哪里?”

晓敏答:“我们分开了。”

范里呵地一声,多可惜,她想,随即看到晓敏眼中有泪光。

她俩在邻桌坐下,晓阳立刻过来笑骂:“不帮忙不特已,还要出言讽刺,何故。”

晓敏答:“这一轮的地产,哑巴做经纪也提销得出去,我是你就不担心。”

晓阳看着范里说:“你听听我妹妹这口气,你同她做朋友要当心点,我不说了,要陪客人到北部看房子。”讲完就走。

范里羡慕地说:“令姐充满精神活力。”

“嗳,不晓得我为何老是奄奄一息,同她没得比,自惭形秽。”晓敏诉苦。

“也许你心情不好,很多时我也以为自己疲倦,其实是闷。”范里告诉她。

晓敏忽然发觉范里已经成为她的知己。

她问范里:“下午有没有事?”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谁,”范里问了又不好意思,“不会是异性朋友吧。”

“可以那么说。”晓敏笑。

结帐的时候,不出所料,晓阳已经付过,难怪范里说:“真是一个好姐姐。”

晓敏补一句:“亦是一个好经纪,过去十八个月所推荐的住屋,没有一幢不涨价的。”

晓敏把车子驶到东边质素略差的一带住宅区去,沿途问范里:“闻不闻到咖喱味?说没有种族歧见是骗你的,我歧视人,人歧视我,不亦乐乎。”

范里点点头,“我看医生就绝对不桃黑种人。”

晓敏的气略平,今日上午本欲把炸弹扔进太阳报编辑室去,现在已经不想冒险。

车子在一间旧屋前停下。

“来,我们的朋友住在地库。”

两人都穿着球鞋,毫无困难走过泥地,敲一敲门,发觉并没有上锁,晓敏轻轻推开,扬声:“老伯、老伯。”

范里这才知道,住在这间大约五十年历史木屋内的,并不是顾晓敏的男朋友,而是一位老人家。

室内光绵幽暗,她们自木楼梯下去,都说外国居住环境好,也有例外,这里与晓阳那五房三厅五个半浴室的大宅不能比。

地下室有一股潮湿味道,后园一位华裔妇女探头过来说:“今日老伯精神略差。”

晓敏告诉范里说:“这位梁太大是老伯房东。”

这时有人用粤语应她们:“我在这里。”

人转出来、范里吓一跳。

手里提着茶壶的,是一个身量短小的老人,脸上及颈项皮肤一层一层的皱褶密密麻麻,依次序排列,似一种流行的布料纹路,他的眼睛、鼻子、咀巴,全在皱纹寿斑中生存,已经没有头发了,戴一顶绒线帽子,但是很明显,他的听觉尚可,说话亦还清楚,动作不算蹒跚。

范里肃然起敬,必恭必敬鞠躬,叫声老伯。

老伯细细打量,“你带了朋友来,坐呀。”

他转到里面去。

范里同晓敏说:“他至少有九十岁!”

晓敏答:“才不止。”

“一百岁?”范里充满讶异。

晓敏笑:“再添一点。”

范裹在她耳边说:“没有人可以那么长寿。”

“也许你我不够清心寡欲。”晓敏微笑。

“老伯倒底什么年纪?”

“本国建太平洋铁路的时候,他是童工。”

“不!”范里霍一声站起来,“不可能,那是十九世纪的事了。”

晓敏把她按在椅子上,“嘘,请你控制你自己。”

“怏告诉我他真实年龄。”范里睁着圆亮的双眼。

晓敏说:“他是历史的见证宝藏,他今年已有一百一十五岁。”

范里呆呆的看着晓敏。

晓敏说:“老伯记得很清楚,他父亲在清咸丰四年亦即是一八五四年出生,他是家中十名子女中最小的孩子。”

范里震惊,“那么,他是同治年间的人?”

“不,他在光绪元年即公元一八七四年出生。”

范里意外得不能出声。

“一点都不错,光绪皇与珍妃的故事他也许全知道。”晓敏轻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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