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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看得出你很高兴。”
“是。”我说。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我也想不出来。
他感喟地说:“每次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存在的,只有你注意我,在大学与家,我不过是一一件家具,真有点疲倦。”
我点点头。
我们坐到一点钟。
然后我说:“你要回去了。”
“是的。”他笑,“你真能玩,从早上九点到凌晨一点,我年纪大了,不能常常这样子地陪你。”
“那么你坐在一旁,我去找别人跳舞。”我笑道。
“我就是怕你会那么做。”
“不会的,比尔,当你疲倦的时候,我会陪你坐着,坐很久很久,我答应你。”
“只怕不久就生厌了。”他苦笑。
“我不骗你,我决不是那种女人。”我认真地说,“请你相信我。”
“乔。”他抬抬我的下巴。
他大概是一点半到家的。我有点不安,我确是贪心了,使他为难。说不定纳梵太太一起疑,以后就更难见到他了,那夜有没有事呢?他并没有提。
假期过去之后,我还是每天上班。
彼得有时候来我处喝茶,他成了我的一个好朋友,我有时候跟他说说心事。
他说:“我不明白你,如果换了我,知道心爱的男人一直陪他妻子睡觉,真受不了。”
我笑,“他当然要陪他妻子睡觉,他们是合法的,彼得,你真奇怪。”
彼得几乎昏过去,“我奇怪?天!你们中国……”
“别提国籍好不好?”我要求他。
“好,好,只好说爱情奇怪吧?”他说。
我不出声。
他是一个有妇之夫,我很清楚。错的不是他,只是我。我有全世界的男人可供选择,为什么单单要看上他?最不好的就是他喜欢我,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推搪的余地。除非说句笑话:赖社会。
彼得很大方,他喜欢与我在一起。他说过:“如果你心上人来了,就叫我走好了,我不介意。你在工作之余,上街之余,见爱人之余,还有空的话,就见我。”
我很感动,只好笑笑。
有时候我很后悔,后悔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像那个下午,我上街买罐头,在超级市场选丝袜,正起劲地拣着颜色,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急跳手冒汗,面色苍白,吓得半死。
她是纳梵太太。
我觉得该死,为什么到这间超级市场来买东西?上哪儿不好?
我手里拿着丝袜,傻傻地看着她,好像一个贼被事主抓住了一样。
她问:“是乔吗?好久不见了,是不是忙?为什么不上我们家来?我昨天才跟比尔说起,比尔说也许你工作太忙。”
她的声音是厚道的、忠诚的。
我默默无言。
“看,你这么瘦,面色不大好,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纳梵太太的语气是真的关切。
我的手颤抖着,把丝袜放回原处。
我说:“我——很好,谢谢你,只是工作忙一点。”
“比尔也很忙,简直没有空留在家里,”她笑一笑,“我跟他开玩笑,比尔,你不是有了外遇吧?整天往外跑。”
我几乎呛住,连忙咳嗽。
“乔,我们上楼去喝杯茶吧。”她说,“我也走累了。”
我推辞不了,只好把大罐小罐拿到柜台付了钱,挽着纸篮与她去喝茶。
她老了,女人就是这样,一老下来,就排山倒海似的,什么都垮下来,再也没得救了。我对着她的感觉,就像对着一个老妇。近五十岁的女人,不是老妇是什么?
然而我呢?我有一天,也是要老的,到那个时候,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来抢我的丈夫,我又该怎么办?我有种恐怖的感觉,浑身发凉,我用手掩住脸,生命是极端可怕的。
纳梵太太担心地问:“乔,你精神不好?”
“对不起。是累了。”
“你有没有男朋友?有时候闷了就累,我看你老是一个人,你们中国女孩子真规矩,老实说,我已经开始担心我女儿了。”她微笑说。
我苍白地听着。
她说:“你知道比尔?你觉得他怎样?”
我一震,“纳梵先生?”
“你真是客气,毕业许多年了,还称他纳梵先生。”
“他?他——是个君子。”
“是的,结婚这么多年了——可是最近有个女朋友来告诉我,说看见他与一个年轻女子跳舞。”
我静默。
“我想她是看错了。”
我不出声。英国人是不诉苦的。尤其不提个人的感情问题。她这么对我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若是见疑我,就该好好说出来,不必试探。
纳梵太太叹一口气。“我也太多心了,你想想。他赚得不多,年纪又不小了,还有什么女孩子会喜欢他?”
不见得,他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只是她与他相处久了,不再感觉而已。
“况且跳舞?比尔没跳舞已经有十多二十年了。”纳梵太太说。
我喝完了茶。
她说:“对不起,乔,跟你说了这些话。”
“没关系,纳梵太太。”
“来我们家吃饭,好不好?我让比尔打电话给你。”
我点点头,说:“纳梵太太,我实在要赶回去了。”
“好,再见,我再略休息一会儿。”
“再见。”
我急步走下超级市场,连自动楼梯也没有踏上。推开玻璃门,一阵风吹了上来,我打了一个冷颤,整件衬衫都是湿的,贴在背上,刚才原来出了一身大汗。
我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正文 第5章
晚上比尔来了。
他吻了我的额。
我说:“我见到你妻子。”
“她告诉我了,”他说,“她说你很瘦,且又苍白。”
我点点头。
我说:“比尔,我不舒服,我想——你还是回家吧。”
他一怔,明白我的意思,很温和地披上大衣,吻了我的额角,一声不响地走了,总共留了不到十五分钟,茶也没有喝一杯,他走了之后,我静静地坐在客厅里。
电视开着,没有声音,我倒了一杯马爹利喝,我的眼泪淌了下来,流了一脸。
我颤抖着去翻电话本子,查到彼得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倒是在家。“彼得?”我说,“我是乔。”“乔?”他问。“是,”我说,“你可不可以来一次?彼得?现在,请你。”
“好的,”他说,“十五分钟,无论你想做什么,等我来了才说,乔,等我。”
我等他,我把马爹利像开水似地灌下肚子去。
我默默地哭着,默默地喝着酒,打横躺在沙发上。
我听见门铃,起来到浴室去洗干净了脸,装得很平静,因为喝了很多,故此也就非常镇静,我拉了大门。
彼得冷得在搓手,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乔,你没有事?”
我拨拔头发,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劲道:“请进来,我很好,只要你来。”
他看着我,进来了,然后就说:“你喝醉了,乔。”
“我没有醉。”
他叹了一口气,“乔!”
“我没有醉,彼得,吻我一下。”
“我从来不吻醉酒女人。乔,你该上床睡觉。”
“你陪我?”我抬头问他,“我没有醉。”
他看着我,“乔,我知道你不爱我,乔,上床睡觉,我明天来看你,然后你告诉我是否要我陪你,OK?”
“你是狗娘养的。”
“乔,你闭嘴,去睡觉一一”
“你说你爱我——”
“一点不错,所以我才叫你睡觉。”
“事实上,彼得,你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爱上你,我求你今夜陪我,为什么不?你怕我?我令你不开心?”我说,“我没有喝醉。”我的确没有醉,我只是十分镇静!说话慢吞吞的,而且话也很多。一切都远远的缓缓的,我心是一点恐惧顾忌都没有了。酒是好的。“酒是好的。”我说,“请留下来。”我拉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