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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她们母子呢?”
“回家去了。”
小山失望,“呵。”
金低声说:“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可以照顾约伯吗?”
“好多了,明早我会去看她。”
婆婆说:“讲什么,我都听见了。”
(五)
金与小山缄默。
小山洗刷完毕,敷了药,倒床上,立刻熟睡。
什么叫做睡得像一只死猪,小山总算明白了。
但是她也没有赖床,天一亮就跳起来。
年轻人新陈代谢率快,昨夜斑点小伤口今朝已经结痂。
金叫她:“一起去看他们母子。”
他们母子,唉,说得这样秘密,皆因婆婆不喜欢她。
刚想出门,老大与老二回来了,呵,自顶自踵湿透,救火衣已经除下,裹衣像一层疲累的肌肤般搭在身上,他俩脸上有明显伤痕,坐在门口便脱下靴子。
啊,小山惊叫,那是四只烂脚。
脚底水泡面积似一元大饼,且已经擦破:血红,水淋淋,十分可怕。
再看仔细,他们连双手也如此磨损溃烂,这义工不好做。
外婆急问:“没有戴保护手套?”
“否则就连手都没有了。”
“快进来治理。”
“不算什么,唉,火势总算压住了。”
那样牛犊般强壮的小伙子竟然连站都几乎站不起来。
他俩淋了浴,由小山替他们细心敷伤口。
他们一转身,已经盹着。
金说:“这么累。”
廿多小时在火场不眠不休,已经到体力极限。
稍后外公也回来,似在车房准备些什么,可是,一转身,他也在长沙发上打盹。
金朝小山使一个眼色,与小山自后门溜出去看那两母子。
一路上金说:“这个夏季损失惨重,本来单是参观酒庄的游客就每人抬十箱八箱酒回去。”
又说:“北边是庄士顿家的桃子园,那白桃又圆又大,汁多肉甜,今年收成不是问题,可是太近火场,危险。”
到了。
小狗迎出来摇尾巴。
女主人的声音:“是金与小山?”
“呵,你痊愈了。”
憔悴的她楚楚可怜,二十出头已经历了人家大半生的故事。
“约伯呢?”小山最关心这个孩子。
“花玛太太替他在托儿所找到一个位置,今日,有好心家长代为接送搭顺风车上学去了。”
原来如此,婆婆还是帮了大忙。
金说:“我替你送来鸡汤及替换衣服。”
她流下眼泪。
金说:“又不是天天如此,这样婆妈干什么?”
哀绿绮思擦干眼泪,“你说得对,我明早到镇上找工作。”
“何必走那么远,酒厂正要用人。”
“这—”
“以前你无意勤工,谁也不能勉强你。”
“我行吗?”
“你同经理谈一谈,看有何种工作适合你。”
她迟疑半晌,“镇上有家咖啡店好似有空缺。”
“居民疏散,何处去找人喝咖啡?”
她苦笑,“正当我想振作……”
“这正好试练你。”
金把松饼及冰淇淋放好,给约伯放学吃。
这时哀忽然讪讪问:“松开回来了吗?”
“刚进门。”
小山详细报告,她留意聆听。
话还没说完,松开已在门前出现。
他俩紧紧拥抱。
金使一个眼色,两个外人轻轻离开。
金怪羡慕地说:“能够被爱与爱人,真是幸运。”
小山点点头。
松开忽然追上来,“小山,小山。”
小山转过去。
松开抱住她大力亲吻她额角,“你一到我家就扭转多年僵局,你是我的安琪儿。”
小山笑了。
松开又说:“金,你也是。”
金扬手,“嘘,嘘,回去,我们韩人可不作兴搂搂抱抱。“
老大这才回转女伴家。
小山经小路去收取衣物,发觉床单及毛巾上有灰煤。
不好,风向变了,吹到酒庄这边来,得赶快通知婆婆。
小山捧着篮子往回走,经过工具屋,忽然闻到一阵异味。
这股略为辛辣刺鼻又带点香甜的气味,任何人闻过一次都不会忘记。
小山在同学某次晚会中闻过永志不忘。
她朝工具屋走过去,那里边放着剪草机及其他大型家居工具,收拾得很干净。
小山推开半掩着的木门。
辛辣味更浓了。
有人在小屋里腾云驾雾。
谁?
小山轻轻走进屋子。
她看不到人家,人家却清清楚楚看得见她。
“小小一座山,被你找到这里来。”
“松远。”
正是老二,他光着上身躺在一张旧沙发里,正在吸一支小卷烟,手上握着一瓶夏当尼白葡萄酒。
小山走近,一手抢过他手上卷烟,放在脚下踩个稀烂。
老二笑了。
“过来,坐这里,这张沙发历史悠久,我们三兄弟自小坐到大,一出生就看到它,它叫舒服椅。”
小山坐到他身边,轻轻劝他 :“你怎可吸这个,你不想做人了。”
老二只是笑,“你是个好孩子。”
“在家,我是个问题少女。”
“精神紧张,吸一只松弛一下。”
“你有什么想不开,人一接近毒品,一步不沉沦,终于变成社会渣滓,肉体受毒药控制,变为行尸走肉。”
“谢谢忠告。”
“你别嬉皮笑脸。”
“我都改过来。”
小山看着他贴着胶布的双手,“手脚仍然痛吧。”
“不算什么。”他喝一口酒。
“你有什么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他却讲别的:“你出现之前,外公外婆叮嘱我们三个,说是说妹妹,可却一点血缘关系也无,你们三个行为要小心,肢体不能接触,免生误会。”
小山不出声。
“你母亲支持花玛葡萄酒到东南发售,外公十分欢喜,所以你是贵客。”
交换条件。
人类概念其实仍然逗留在上古以物易物阶段。
你拿什么交换?身无长物如甘宝母子,则受人欺凌。
“你看看,”松远声音低沉,“一家人,几个姓,外公是花玛,我与老三是余,你姓沈,老大,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原本姓什么,这样复杂环境长大,不容易呢。”
“是会有一股无形压力,这也不表示你可以酗酒。”
小山收起那瓶酒。
他伸手来抢,两人粘在一起。
松远说:“我又犯了一规,肌体接触。”
小山说:“回大屋去吧。”
“等我身上气味散掉再说。”
“这酒庄等着你来承继呢。”
“我却想去城市体验生活,乡镇农耕辛劳,实在不是我那杯茶,酒庄情愿让给老大,你看他多苦命。”
“胡说,他是须眉男子,命运靠双手创造。”
“小小一座山,你乐观得叫人讨厌。”
“这是事实,他不久会成为花玛家支柱,把酒庄发扬光大。”
“日本人对我们的冰酒十分欣赏,今秋,我们会运出第一箱,均由你母亲安排。”
这时天色渐暗,他们并没有开灯。
“小山,你可闻到空气中异味?”
小山悻悻然,“你还说呢。”
“我指山火引起的焦味,像天使在云层上烤焦了面包。”
小山点点头。
他形容得趣怪,但这是事实。
“昨日救火,发觉大半座山已经着火焚烧,火场如炼钢厂一般,我们头发卷起,皮肤炙痛。”
炼狱。
华裔一早有这种形容词,小山不敢说出来。
这时,工具房的灯忽然开亮。
老三站在门口。
“小山,你在里边?快出来,你爸妈均有电话找你。”
小山应了一声自舒服椅上站起来。
老三看着他二哥,“你要小心。”语气不甚友善。
松远不想与弟弟吵架,佯装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