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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28)

日朗收拾东西出门,路经街角,不禁抬头朝天秤座茶室看去。

在玻璃窗内,坐着的赫然是瑞云与孙敏如。

人生如戏,今早在室内努力演出的是焦日朗。今晚焦日朗已是槛外人、观光客。

她笑一笑,低头匆匆离去。

回到家,她把股票名称以及行情通知岑介仁。

岑介仁不停地道谢,但酸溜溜问:“你同他,快了吧?”

“什么快同慢?我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

岑介仁听她口风有变,不禁大为可惜,“日朗,要是喜欢,就得争取。”

“这是什么话!”

“忠言逆耳。”

日朗温言道:“还不致于喜欢到那种地步。”

岑介仁突然问:“比起当年我同你又如何?”

这种问题在今时今日怎么难得到焦日朗,她应对工夫已经练至第九层,立刻回答:“我记忆不太好,这种事,没有比较。”

“我觉得每次约会,你都很高兴。”

“正确,介仁,你一直是个好伴侣。”

“至少你不恨我。”

“不,我不恨。”

“但是你也不爱。”

“你说得对,介仁,你观察入微。”

岑介仁悻悻然,“然后,每个人都是你的好朋友。”

日朗笑。

“要叫一个女子恨恶,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日朗吃一惊,“这不是你的目标吧?”

“不爱我,至少也恨我。”

“呵,心理变态了。”

“别说出去。”

“最近同谁相处?保不定我一妒忌,就到处宣扬。”

“日朗,太抬捧我了。”

“好好生活,多多发财。”

“我想念你,日朗。”

“我也是,介仁。”

“一定有办法解决我们之间这个死结。”

“是,闲时想想可供消遣,现在我要挂线了。”

岑介仁真有趣,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他继续同她来往。

想他那样做也不难,总要有好处给他。

世上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价去换。

母爱也是呀,首要条件是要听妈妈的话。

母亲的电话跟着来了。

她从来不说自己是谁,“日朗,我打算做几个菜请你,几时有空?”

她,入厨?日朗讶异。

记忆中母亲从来不动手,厨房往往连一杯热水也找不到。过年过节,家家户户热腾腾的菜肴做出来,焦家却没有这回事。

多年来日朗已经习惯,变成一个不过节的人,最受同事欢迎,每次节日,她都自动献身,留下当值。

日朗建议,“我请你在外头吃。”

可是母亲坚持,“对我手艺没信心?”

“那好,明日或后日晚上七时正吧。”

“你可以带一个朋友来。”

日朗苦笑,朋友?呵,是,朋友。

她决定叫范立轩。

母亲指的人当然是异性朋友,多么不巧,早一日还可以约孙敏如。

立轩却说:“你应该一个人去,她许有话同你说。”

“我就是怕她开口,有外人在,容易应付。”

“好不容易打开多年僵局,给她一个机会,冰释误会。”

日朗沉默一会儿,“我的童年及少年因他们二位泡进沟渠,我还没准备放弃这笔账。”

“过去已是过去。”

“立轩,就因为过去的不会回来,我才怀恨在心。”

立轩感喟,“既然如此,不必勉强。”

“她干吗请我吃饭?”

“酬谢你。”

日朗苦笑。

“也许,因为她终于拥有一个像样的家,便把多年隐藏的才华施展出来,你是第一名观众。”

日朗不语。

“不是不值得同情的。”

立轩的意思其实是可怜。

日朗叹口气,躺在沙发上,浑身平睡,才知道自己有多累。

一眼看到那只天秤座时计正在茶几上。

谁,谁把它取出来?日朗顺手把玩。

“给你换上新电源了。”

“老庄,你怎么做得到?”

“摇控。”

“我将会有何得益?”

“得益得名得利,地球人牵挂的莫非这些,难怪痛苦多乐趣少。”

日朗忽然动气,“去,把时计取回去,我不稀罕。”

“什么,你不想回到过去?”

“咄,过去的事我岂不比你更清楚百倍,我努力将来还来不及呢,没空到过去逛。”

“那么,你不希祈到未来观望吗?”

“未来迟早要来,急什么,更不用提早知道。”

“噫,焦日朗,你有点与众不同。”

“老庄,这话是褒是贬?”

“日朗,把时间留着作纪念吧。”

“慢着,老庄,你几时派人再来开一家酒馆?”

老庄笑呵呵,“此事不由我作主。”

“请你把事实反映上去。”

“遵命。”

“有空常来陪我说话。”

“这是最后一次了。”

“呵,你终于要把仪器交还。”

“正是,日朗,再见。”

日朗无限惋惜,“我与你们友谊长存,在你们处我得益良多,我获得机会反省过去,瞻望将来,家母因此与我初步谅解,我十分感激。”

日朗得不到回复。

“老庄、老庄?”

静寂一片。

谈话已经结束了。

日朗不甘心,“老庄,再多讲几句嘛。”

没有音讯。

日朗颓然倒下。

过一日,日朗与立轩到母亲家作客。

出乎意外,母亲的二菜一汤居然做得清淡可口。

因为有立轩这个外人在,大家都没有多讲话。

看到母亲总算有个家,日朗有点宽慰。

姚女士忽然问:“你们在外做事,人面也算得广吧?”

立轩微笑,“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什么都见过。”

“总有好人吧?”

“好人?好人。”立轩仍是笑。

日朗更正,“好人比坏人多。”

“什么样的人最有趣?”

日朗笑答:“天外来客最稀罕。”

姚女士看着两个时代女性,“总找得到伴侣吧?”

“慢慢来,看仔细点,挑得准。”

姚女士抬起头,想了很久,目光凝视远方,像是记起前尘往事,又似感慨万千,终于说:“这同眼光无关,反而与命运挂钩。”

立轩微笑答:“阿姨,现代女性选择比较多。”

姚女士立刻说:“祝你们幸运。”

日朗很宽慰,母亲能做到这样,她已经十分满足。

是她先走对了这第一步。

饭后两人告辞。

在街上,日朗问立轩:“你送我妈那一小盒礼物是什么?”

“香水香皂。”

日朗点点头,“那时她老到我家来不告自取。”

“日朗,从前何故对阿姨吝啬?”

“报复。”

“你对别人最慷慨大方不过。”

“因同别人无亲无故无仇。”

“是有这种怪人,关系越是亲厚越是计较。”

日朗不语。

“后来又是怎么看开的呢?”

“我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梦?”

“我回到过去,自己还是一个幼婴的时候,看见母亲抱着我,又替我沐浴……彼时,总是由她养活,忽然心平气和,无话可说。”

立轩微笑,“开头的时候,我们还真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我们受生活所逼,身心渐渐起了变化,运气好的变化,运气差的退化。”

“努力呢,我们不用勤力向上吗?”

日朗笑,“那是份内之事,此刻这个社会,只有巴结得过分的人,谁敢怠慢。”

“来,我们去喝杯咖啡谈谈。”

这么空,可见已与男性伴侣疏远。

他们到咖啡座坐下。

日朗说:“看,将来看是有什么叫我舍不下的,就是本都会这个喝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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