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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12)



岑介仁微笑,“你又来扫兴了,日朗。”但这次他并不生气。

日朗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该休息了。”

岑介仁终于打道回府。

日朗摇摇头熄了灯。

一个人出人头地是因为他不甘平凡,而不是要做给任何人看。

这些观众算是老几?不过是一群爱看热闹的人,何必去满足他们。

做得更好是因为想提高生活素质,不为其他。

岑介仁显然不认为这是上进的原动力,他喜爱观众,他离不了灯光舞台;不过,他自有他的乐趣。

他怕日朗教他孤芳自赏,日朗怕他拉她上台表演,两人实在走不到一起。

日朗睡着了。

半夜被邻舍婴儿啼哭声吵醒,迷迷糊糊,只庆幸自己没有家庭。

天还是亮了。

学子时代,老是在天蒙亮时趁交通不那么拥挤的时候出门,就是这种天苍苍地茫茫的感觉。

日朗一直寂寞。

她忽然软弱起来,拨电话给母亲。

姚女士很快来听,显然已经起床。

日朗清清喉咙,“我在想,也许我们该一起吃顿饭。”

谁知她母亲问:“你是谁?”

她没听出女儿的声音。

“我是日朗。”

“呵,你,”她意外了,“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聚一聚。”

可是她们从来没有这种习惯,姚女士在那头僵了好一会儿,然后勉强地说:“你订好日期地点之后通知我吧。”

“好,让我想一想什么时候有空再联络。”

电话挂断了,又一次失败。

这一道鸿沟不知何日才能跨过去。

日朗听过许多朋友说,母亲年纪大了之后,母女终于谅解,开始有说有笑,对焦日朗来说,这是奢望。

立轩一次劝:“你原谅她吧!”

“立轩你不明白,”日朗马上说,“我原谅她?她认为错全在我,她还不准备原谅我呢。”

立轩愕然,“你有什么错?”

日朗已经不愿意再讨论下去。

不如讲一下什么地方的巧克力蛋糕特别香,何种牌子的牛仔裤真是服服贴贴。还有,谁的确优秀,三十多岁就在官府里升到那个席位。

闲谈最好是说说不相干之事,不伤脾胃。

传真机上有个短短便条。

“日朗,报纸已收到,谢谢,请注意有时小说与杂文并非在同一大页上,盼勿寄漏,英杰。”

日朗哑然失笑,真是个报迷,到了这种地步,堪称报痴。

生活有寄托是件好事。

她梳洗完毕上班去。

回到写字楼,只见机电部同事与秘书围着她的办公桌正在扰攘。

“什么事?”

“焦小姐,传真机正在接收,忽然卡住,接着冒烟,我忙唤人上来修理,看样子是报销了。”

日朗不经意地说:“什么牌子这么简陋?退回去要求赔款。”

“焦小姐,我恐怕得整架抬走。”

“批准。”

可是日朗眼尖,看见传真机吞吐部位卡着半页纸。

“把这页纸取出来给我。”

修理人员几经挣扎,才把半截纸拉出来。

纸已经烘得焦黄,日朗只看到一行字:“晚霞,别来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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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蓦然抬起头。

我的天,她想,只有一个人会那样称呼她。

那是来自天秤座的晨曦。

“还有没有纸在里边?”

“我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了。”

“马上弄一架新机器上来用。”

日朗瞪着那半页纸:晚霞,别来无恙乎。

他们的科技发展竟到了如此先进的地步,自天秤座可以将讯息顺利传到地球。

人类恐怕还需加油呢。

日朗坐在写字台前发呆,都是战争碍事,人同人争,国同国打,浪费所有的精力时间,结果叫天秤座人着了先机。

她多希望可以复她一张便条:晨曦,我生活乏善足陈,但是……

那一天开会,又是讨论部门与部门间的斗争。

轮到日朗发言,她说:“大勇若怯,忍得一时,海阔天空,打架谁不会,扭住对方,咬牙切齿,倒在地下打滚便是,这叫做英勇?别便宜了看热闹的人,对他们来讲,谁输了,一样高兴。出了丑,仇者快,亲者,当事人呢,遍体鳞伤,元气难以恢复。我不是怕事,我只是希望息事宁人,眼光放远些,一间公司里的同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且把事情做好,大家用力提升营业额,岂非更美。”

这一年来同事们已经打得人倦马疲,也没有什么斗志可言了,最怕上头叫他们继续撩事斗非,一听焦日朗苦苦相劝,谆谆善诱,有几个年纪轻一点的几乎落下泪来。

上司也默然无言。

过一会儿有人不甘心:“可是他们有把柄在我们这里,把他们脏底子掀出来,我们可以并吞他们那个部门,到时人强马壮……”

上司摇摇手,“吞不了,老板只怕会乘机重组全公司各部门,聘请新头头来教训我们。”

日朗暗暗叹气。

又一人轻轻说:“怕只怕我们也有是非掌握在他们手中。”

“对,弄得不好就叫我们戴帽子、穿小鞋。”

上司过一会儿说:“我们且罢手,看他们下一步怎样做,对方若是识趣,那我们就此打住;假如不停追着我们打,那就别怪我们无情。”

大家都黯然。

打了那么久,除出打仗,已不会做其他事,现在眼看要停火了,许多人不知干什么好。

“当初是怎么打起来的?”忽然有人问。

“因为一部传真机。”总算还有人记得。

日朗纳闷,“传真机怎么样?”

“彼时小型传真机刚面市,稀罕得不得了,讲得好似会助长灵感似,简直是身份象征,几个部门争相申请,结果我们先得,人家就恨死我们。”

日朗不置信,“不会吧?”

“就是这么简单,从此以后,我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做什么都是人家眼中的一条刺,说什么都要把我们斗垮斗臭。”

有这种事!

“还记得上一回陈董事总经理负气离开公司吗?他们立刻以为抓住小辫,写大字报骂我们不表态,要揪我们出来斗。”

日朗困惑,“他想我们叫好?”

“不,叫我们挽留陈某,说陈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如坐视看他离去,即是猪狗不如。”

日朗记得那件事,四年前的六月,闹得轰轰烈烈,公司里几乎每个人都举起臂章叫口号,泾渭分明,表露身份,异己者几乎没被乱棍打死。

日朗记得她警告几个小朋友:“假如那是你的信仰,尽管做,负起后果在所不惜。如果只是为着哗众取宠,乘着人多公报私仇,那事后一定会有人记得你们的人格有问题。”

公司乱成一片,有人希望她辞职谢世:“在这个时候不表态还有什么资格干下去?”

日朗不作声,也没告假。

结果很快由一位姓章的皇亲填补了陈君的空缺。

要命的是,同一班喊表态的同事立刻见风驶舵,自动献身,大路调头上去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场表示在章先生的英明领导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同一班小丑。

焦日朗倒是真正的表了态,她甚至不去参加章某办的游艇晚会。

不也是年年加薪水,四年内升了两级。

有一两个喊得声嘶力竭的身份成了疑问,卡在窄路,已成为弃卒。

会议终于结束。

日朗松口气,她决定立刻到天秤座去喝一杯。

一出大门,就碰见人事部副主管,他笑笑问:“停仗了?”

日朗一呆,几时工作效率也这么高?

她微笑,“几个滋事份子已经站不住脚,虽然还嚷嚷,看得出心已虚,胆已怯,步伐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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