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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2)



他毫无架子,语调亲切,家申不介意与他闲聊。

这时男仆取来一副纸牌,坐在一旁,发牌给两人玩钓鱼游戏。

老人忽然轻轻说,“家申,听说你有许多女朋友?”

家申有点尴尬,“江湖上朋友过奖。”

老人有点不以为然,“男人没有女朋友,那还好算男人。”

家申不声。

“漂亮女人多可爱,漆黑瞳仁,雪白皮子,樱红嘴唇,色相动人,我认为男人最快乐的时刻,便是拥抱凝视心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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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连钓鱼游戏规则忘记了。

老人说,“你输,每点一角,你欠我二十元正。”

家申大吃一惊,“这么多!”

老人笑,“家申,你很有趣。”

他有点累,叫管家进来。

他吩咐管家领客人参观设施。

管家姓梅,是一个穿制服,相貌端庄的中年女子。

家申发现陆宅人人都打扮整洁,与他的不修边幅刚好相反。

管家的声音也叫人舒服,“陆先生叫我准备一套房间给唐先生休息用,唐先生也可以在这里写稿,我们比较静。”

一百号七楼以下全是办公室,高层是酒店式住宅,却不出租,全作私人用途,陆老住顶楼两层,泳池在天台。

“唐先生喜欢游泳?露天是海水池,室内是淡水恒温池,那小的是水力训练池。”

家申轻轻点头。

从顶楼看下,更如君临天下,感觉舒畅。

“壁球场及健身室在二楼,地下有餐厅及会所,唐先生请随便用。”

管家再把他带到客房,打开房门,先是会客室,然后是书房与卧室,象一个公寓单位,设施周全。

“唐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家申又点头。

管家替他打开露台长窗,放下门匙,轻轻离去。

家申走进书房,发觉手提电脑边放着资料,他不觉坐下开始细读。

原来陆儒已亲自写下他的生命中的感情历程,字里行间充满真正的遗憾与感慨,十分真挚,只不过时间与空间有点混淆,需要修订,陆氏用章回体撰写,而且不大擅用西方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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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的感情大方,奔放,热烈,出奇地现代,他在感情上不计较得失,所以每次都失败。

读到一半,家申听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天色已暗。

他想做一杯咖啡,女仆已把点心取进放在一边。

她说:“唐先生你还在工作,如果有时间,陆先生想邀你吃晚餐。”

“是在顶楼吗?”

“正是。”

家申看到小小一碟青瓜三文治,另外有两块刚才吃过的玫瑰味糕点。

他诧异,是谁如此细心,知道他希望再嗜玫瑰滋味,不可思议细腻的待客之道。

他回到电脑前观看相片。

陆先生珍藏旧照不多,他年轻时高大英俊,岁月真的没有放过任何人。

老先生喜欢心形面孔秀丽的女子。

家申拨电话回家,保姆告诉他:“太太回娘家打麻将,不回来吃饭。”

家申走到露台,发觉秋意已浓,有点寒意,他蓦然看到沙发背上搭着一件羊毛衫。

啊,那是给他用的吧,这样体贴。

他到浴室,看到设备俱全,便把须根清理。

留着胡子见老人,是在太不礼貌。

他到顶楼,走进陆先生的私人空间,小小用膳间,老人坐在轮椅上,看到客人,相当高兴。

“家申,没想到你如此用功。”

家申脸红。

他坐在老人右侧。

“我是寂寞老人,难得有人陪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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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是清淡中菜,很对家申胃口。

“你不烟不酒?”

“我会喝一点。”

“医生一滴不让我喝。”

家申微笑,“他们十分可恶。”

“所有女伴却从来不管我,每个女子都很可爱,直至她们成为妻子,然后凶霸霸管头管脚,拉长面孔投诉琐事,变成巫婆。”

家申惆怅,老先生说的一丝不错。

“半个世纪过去了,不知事情可有变化。”

家申吁出一口气,“一成不变。”

“男人真惨。”

家申微笑。

“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聊天。”愿望竟如此简单。

“我乐意奉陪。”

陆老说,“我有一个儿子,长居伦敦,我们已有十年未见,一个孙子,住你隔壁单位,也有个多月毫无人影,幸亏还有孙女比较细心。”

家申静静聆听,他同其他老人有同样抱怨。

“所以不敢退休,否则更加无聊。”

家申并无多话,但他身体语言很好,使对方觉得亲切。

话说到这里,家申刚想藉故退下,忽然有人进来。

他叫老人,“祖父。”

那男人长得象男式时装杂志里模特儿,粗眉大眼,一脸不羁,看也不看客人,斟一杯威士忌加冰,喝一大口,坐到老人身边,才脱掉身上上衣,那件夹克内里镶着剪毛貂鼠皮,打扮竟如此纨绔。

老先生只嗯一声,“你回来了,这是我客户唐先生,这是我孙儿陆明。”

那年轻人向家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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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焉问,“Juin呢, Juin不在家?”

这是唐家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法语Juin指六月份,读朱茵,这么说来,陆明问及的女子叫陆月,多么别致的名字,与他同姓,那么,即是同一祖父陆儒,该是他的堂妹。

只听陆先生答:“朱因在东京公干,不象你,她有职责。”

家申感觉到祖孙关系有点紧张。

年轻人却说,“上周她到会所查账,我想告诉她,我们已经整理出来。”

“上月蚀多少?”

陆明看了客人一眼,不出声

他的衣衫与裤子都紧得绷在身上,家申猜想最时髦的男服正应如此。

“我还有点事”,他站起。

等下,他的衣裤原来是极深的紫色,不是原先以为的黑色,他离开饭厅。

陆先生忽然劳累,男仆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家申回到他的单位,看到对面房门打开,他听到对面嬉笑声与音乐,不一会,一个只穿着鲜红连身花边内衣裤的艳女自房里爬出,笑得花枝乱颤,而陆明则骑在她背上,用皮带鞭打她雪白大腿。

家申侧目,这疯狂小子已经喝醉。

但这不管他事,他走进电梯口,看见梅管家铁青面孔低声说,“明官,请你女客离去,老先生知道会动气。”

那对年轻男女却笑得滚成一团。

家申佯装什么也没看到,匆匆乘电梯到楼下。

他吁出一口气。

往回望,桥生路一百号象一座神秘灰色高塔。

他刚想叫车子,一辆黑色房车已停在他面前,司机问,“唐先生可是想回家?”

啊,灰塔主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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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寓所,家申发觉妻子还未回家,孩子已熟睡。

女仆正收拾衣物,行李放一地。

他意外,“去什么地方?”

女仆比他更讶异,“先生,明早太太和两个姐姐往新加坡吃喜酒,你忘记了?”

“孩子也去?”

女仆好笑,“连我也跟着去旅游,明早七时,我送孩子到姨母处集合,太太今天不回来。”

这是他贤妻电话到。

家申听见搓牌尚未停止。

她说,“接着一个星期,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乖点,我有眼线。”

家申并不觉得好笑。

“那陆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

家申低声答,“八十岁的寂寞老人。”

“且慢且慢,这只一索是我的——”电话切断。

那晚家申躺床上,在脑海里整理故事资料。

那套血红色的内衣与嬉笑声忽然在眼前闪过。

因为作息时间有异,唐家申在书房睡沙发已有大半年。

虽是如此,一本小说开了头,总是写不下去,因头两部畅销,压力比寄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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