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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16)



吉森站着不动,半晌,他才说:“公主,我已是老头子。”

陆月拨开额前黑纱,忽然微笑,“是老了一点,当年我十七岁,今日我廿五岁。”

吉森说不出话,他忽然鼻酸。

她腻嗒嗒叫他:“吉森。”

陆月终于靠近他,老实不客气,把脸贴到他唇边,像当中那八年没过,她仍然只得十多岁。

“朱因。”他哽咽。

“你抛弃我,你离我而去,你贪图功名,你虚荣。”

“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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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忽然问:“你的胸膛是否仍然毛毛?”

吉森忍不住笑,“朱因,你什么都记得。”

“我不会再放你走。”

“我得回办公室。”

“你回到本市,亦无与我联络,我永不原谅。”

他有大手捧起她的小脸,“朱因——”

她用鼻尖碰到他鼻尖上。

他无言。

“我跟你回家,吉森,与我结婚。

她要完成她得不到的愿望。

“你仍是那淘气小公主。”

“只有在你面前,才可以如此放肆,因你什么都知道,我不用保留。”

他们上车,他用电话通知同事下午有事。

吉森把车驶往市郊。

陆月一直凝视他,吉森样子较以前憔悴,可见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可是男人与女人不同,那些沧桑叫他看上去更加稳重成熟,他已脱离好看男孩的局限。

陆月最喜欢他那双大手,张开可以覆盖她整张脸,跟这人到天涯海角,他都有能力保护她。

吉森发觉她还是喜欢凝视他。

从前,以为她躲在塔里,少见外人,故此对他特别感到兴趣,今日他明白到,她或许真心喜欢他。

他叹口气,“朱因,是你天真热情的心灵,把我看得太高太好,我是普通警务人员。”

陆月笑笑:“每一个警局服务人员都是市民的英雄。”

吉森说下去:“你对我认识不多:我喜欢啤酒,我也玩扑克,我贪睡,有许多男人独有的邋遢习惯,像周末我不再刮胡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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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微笑不语。

她喜欢的男人都很奇怪,包括唐家申,都爱丑化自身,人家的男朋友,孔雀开屏还来不及。

他把车停下。

“这是我的家,此刻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那是一幢六个单元不设电梯的老房子,门前老大一颗影树,夏季,想必亭亭开满一树罗伞似血红色花,如果住在二楼,触手可及。

“你住几楼?”

“二楼。”

“带我回来干什么?”

“朱因,我有话说。”

“啊,光是有话说。”

吉森握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二楼,打开门。

那是很普通的住宅单位,在本市,算是中上阶级,地方明亮空敞,空气够新鲜,几件简单家具,收拾得相当洁净。

他拉她进厨房,打开一只小冰箱,里边慢慢放着近百支罐装啤酒。

陆月忍不住微笑。

他指一指,“这是普罗装南斯拉夫红酒。”

那是只一公升装锡纸盒,附一枚小小水龙头,扭开,红酒自该处流出。

他取过一只纸杯盛满,“喝一点,味道不错。”

陆月静静看着他,他想说什么?

吉森说:“这便是我,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三餐都在外头吃,周末如果没有突发事件,便与子女相聚,看他们功课,陪他们运动,薪水大部分付赡养费,有需要的话,约会女性。”

陆月跳到他身上,腿绕着他的腰,轻轻说:“知道。”

“你没听清楚,公主,你一直说要与我结婚,你可有想到,过的将是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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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不明白,“为什么,一百号有的是地方。”

“不,朱因,如果你要嫁我,除了人,什么也不能跟过来。”

陆月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松下,她不明白。

“朱因,你得放弃陆家一切。”

“为什么?”

“因为我不接受你把陆家一并带来,你是我的妻子,就得在我能力范围内生活;没有私人飞机,没有厨子保姆司机,没有首饰华服。”

陆月不明白,“因为你是大男人?”

“这是我的原则,这件事并无商量余地。”

陆月问:“爱里也有原则?”

“如无坚持,爱消逝得更快。”

陆月忽然发觉记忆中的汤吉森与今日的他有点出入。

“我不会妨碍你工作。”

“你还是不明白,朱因。”

他把她拥在胸前,“我等你长大,就是想你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妻子要为我打理三餐收拾家居整理衣物,甚至协助教导我的子女,那不是你的工作,我不会叫骏马拉柴车,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吉森,夫妇也是不同个体。”

“公主,你不是想结婚,你要的,只是浪漫约会。”

“吉森,你不公平。”

“朱因,我不想欺瞒你。”

陆月泪盈于睫,“我那样爱你,吉森。”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要你洗刷厨房。”

“吉森,有佣工可以代劳。”

“你会习惯有整队兵服务,那不是我的妻子,那是陆小姐,陆小姐已经成年,她可以随时约会我,我一定即时赴会,你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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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悲怆,她伏在吉森胸膛,“我要你每晚陪我。”

“那也不难。”

“不准见其他女子。”

吉森微笑,“直至你厌倦。”

“但是,我想与你结婚。”

“朱因,你还未准备好。”

“吉森,像你那样理智做人,有什么滋味?”

“朱因,我是佩枪工作的警务人员。”

陆月走进厨房,再斟一杯廉价红酒,吉森说得对,味道不错,带杜桑子香味,可以当水喝。

吉森把她头发握在手里,轻轻往后拉,叫她仰起脸,“还要我吗?”

陆月赌气,“不要了。”

吉森微笑,“那就不该上门来。”

“吉森,闭嘴。”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我想这样做已经不知多久,我不知还做不做得来。”他声音越来越低。

那边,在一百号,梅管家急着问手下:“找到朱因没有?”

“电话关掉,不知去向。”

“最后是什么人看到她?”

司机走近,低声说:“我看到朱因与汤吉森一起上车驶走。”

梅管家叹口气,“给我一杯浓咖啡。”

高律师过来,明早宣读遗嘱,适宜否?

“找不到朱因。”

“推迟一天也不要紧,她是否与唐家申一起?”

管家不回答。

高律师明白了,“朱因将成为城里富女之一,又年轻貌美……做她男伴,确实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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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唐家申又在何处?他接到出版社电话,赶去开会。

老阎跟他说:“家申,大家想与你订一订半年计划。”

唐家申比平时沉默,穿着黑西服,气质沉郁。

他坐下,问要咖啡。

助编低声问:“你有心事?”

老阎咳嗽一声,“这时各位同事心目中想邀请加入标准的作者群。”

每人交上一张写着表示写作人名字的单子。

家申定定神,他一事无成,潦倒半生,再不抓紧这次机会,恐怕一世也就完了。

说什么都先把工作做出来。

他把逐个写作人与同事讨论可能性。

老阎说:“家申是个人才,他对本行了如指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譬如说名记者陈明芳喜宣传,可替她多办茶会,侦探小说作者韩玉婷不谈酬劳,希望获奖,也不是难事,懂得每个人的脾气,容易办事。”

一位助编说:“家父也做这一行,他说他初入出版界之际,徐訏与徐速都还在,他见过他们。”

家申点点头。

肚子饿了,大家叫外卖。

这时,忽然有人找唐家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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