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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不是朋友(2)



他们三个男人把水晶灯挂上旋牢,阿海拨下电掣开亮。

庄生说:“好家伙,真够别致。”

那是一盏古董水晶灯,颇多破损,但仍然闪烁美丽。

这时他们听见高跟鞋咯咯响。

装修师连忙转身,“精次小姐。”

阿海怕烦连忙躲到别的房间去。

大牛站在铝梯上整理水晶缨络。

那女子走近,未抬头,便闻到楼上年轻男子的汗息,她的目光朝上看,只见那少年光着上身,举高双臂,腋窝浓厚深色汗毛犹如原始森林般,腋下还有一行纹身。

他强壮双腿踏在梯子上,正伸出手去整理水晶灯流苏,身躯略略打横,姿势优美,像一只豹子爬在树干上。

女子看得发呆,要过一刻才定下神。

她轻轻吸口气,退后一步。

装修师连忙说:“大牛,试一试新漆。”

大牛见有女客,取过旧汗衫套上。

大牛走下梯子,撬开漆罐,不徐不疾将油漆倒在盘里,用滚筒漆到墙上示范。

做那样简单的劳作,姿势却是那么好看,那女子掩不住讶异之情。

只见三个颜色深浅只差一点点,不留心根本分不出。

女子走近一点。

她发觉她身量只到年轻男子肩膀,而她,并非一个矮小女子。

这时装修师咳嗽一声,“精次小姐,中间那个颜色可好?”

大牛微微让过身子,让她看仔细。

她却又稍靠近一点。

大牛不去看她,低头垂目。

女子终于说:“就中间那个好了。”

设计师与工头都吁出一个气。

大牛暗暗好笑,这个屋主,不知给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工头说:“我们喝茶去,半小时回来。”

大牛跟工头到前园,坐在货车车斗,喝咖啡吃热狗,忽然之间,女佣出来,捧着一篮水果,放下说:“精次小姐给你们解渴。”

工头阿海一怔,大牛老实不客气,挑了一只大大蟠桃,一口咬下,汁滴四射。

他们回到屋内,女主人已经离去。

大牛用心漆好一面墙壁,站远些看,满意,又漆好其余三面墙壁。

第二天一早,他又到住宅报到。

大门虚掩,他发觉楼下会客室多了一张白柚木大书桌,桌上有私人电脑及文件,以及一个银制名牌,上边写着Victory Seiji,那是女主人名字吧,她叫精次胜利,很明显是日裔。

人家女子都叫维多利亚,含蓄些,即胜利女神,她索性叫胜利,真干脆。

有人自厨房走出,原来就是精次小姐,她一手握一杯咖啡,递一杯给大牛。

大牛伸手去接,发觉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像玉葱般,这样的手,分明从来毋须干粗活,今日斟咖啡算是例外。

他接着看到一张雪白鹅蛋脸,五官秀丽,但不知怎地,美目有点倦意。

大牛忽而想起玛瑙一双瞳仁,那是何等闪烁亮丽,简直像两颗宝石。

他看她,她也详细看他。

这个拒绝处理体毛的年轻油漆工人恁地好看,像北欧时装杂志里模特儿。

她见过许多许多许多英俊男子,什么国籍与年纪都有,却皆不如这个叫大牛的年轻人,他自然天真不经意和气神情最叫人怜惜。

她不说话。

他也没有。

她坐到房间,处理案上工作。

工头来到,见到女主人,好不讶异。

他问:“天花板漆何种颜色?”

精次挑样板,指一指象牙白。

“我叫人把油漆送来,大牛,你先做这两扇门,也要象牙白,手扫漆。”

大牛从始至终没听到精次女士开声说话,猜想她的声音动听。

这女子身量纤丽,穿合身套装,品位优雅,通常是黑白灰,在室内,她穿一双绣花鞋,深紫色面子,绣翠绿色牡丹花。

收工时阿海问他:“好看吗?”

大牛不出声。

“年纪与身份都不对,”阿海善意提醒,“你自己当心。”

大牛好笑,阿海怕这位女士会非礼他?

(三)

阿海又问:“你去何处?”

“到马赛西菜洗碗。”

“你是用功好青年,别浪费时间,快搞好正式移民手续。”

大家都那样劝他。

餐馆厨房蒸气腾腾,大牛穿上黑胶皮围裙及长到(月争)黑手套,把脏碗碟分类冲洗干净放进洗涤机。

年轻的他体力无穷,做事认真。

一般青年好高骛远,不稀罕做精工,又欠学历经验干他们理想职务,高不成低不就,日日怨天尤人。

大牛从不那样,他即使清理卫生间,也当一件事来做,从不偷工减料。

雇主见到他,总是欢喜放心。

那一天,二厨在教学徒辩认香草。

小碟子里放着小撮香料,叫他说名字。

他苦口婆心:“当年哥伦布无心发现新大陆,他要找的是今日在印尼西亚群岛,他要找贵如黄金的玉寇香料……”

两个学徒满头大汗,期期艾艾,乱说一起,“这是番红花,不,迷迭香,不,芫荽,唉——”

大厨光火,“大牛,这是何物?”

大牛吓一跳,看一眼,“呵,鼠尾草,与洋葱混用,大开食欲。”

肥壮的大厨说:“大牛,明天你换制服,我教你。”

“我没有证件。”

大厨说:“我管你来自火星,绿色肌肤,我要用人,明天下午两时准备妥当。”

大牛觉得好笑,洋人都有点蛮。

这时外头酒保进来找人,“大牛,昨晚临时工杯子全没洗干净,有些还留着唇膏印,要我老命,你来帮帮手,工资双计。”

大牛成为香饽饽,他到酒吧用手工洗杯子。

大厨说:“这小子倒垃圾也认真,会有出息。”

酒保说:“以后,别怨华工抢饭碗,人家货真价实。”

回到家,已是深夜。

枣泥在等他。

“过来,陪我喝啤酒。”

这枣泥姐老是爱调笑吃大牛豆腐。

她伸手捏大牛手臂,“真不相信你从不带女人回来。”

“枣姐有什么事?”

她取出手提电脑,键入“单身华男征护照兼结婚对象”。

大牛吓一跳,“可以这样公开吗?”

“这就是互联网的天大优点。”

刹那间约百来个网页号码在荧屏出现。

“从前,我是‘和谐介绍’的会员。”

大牛忽觉心酸。

枣泥一个年轻女子在外,还得照顾冬瓜似弟弟豆泥,这十年八载,她似六国贩骆驼,只要有一点利钿,什么都肯干,不知吃多少苦头郁气,不知就里,或是妒忌她居然还可以笑得出来的人,还嫌她十三点。

大牛忍不住搂住枣呢,“那些男人,有无欺负你?”

“你为我心疼?”

“当然。”

枣泥声音温柔,“放心,我不吃人就好,谁敢惹我。”

枣泥伸手摸大牛腮帮上于思,“我帮你刮胡须。”

她去取肥皂剃刀,大牛看‘和谐介绍’的名单。

那些女子都十分妖娆,不似征婚,也不像拥有护照。

自称有诚意的已届中年,三四十岁,像大牛妈妈,怪不得条件上乘的枣泥可以假结婚两次之多。

那第二任丈夫非常喜欢发也,要求她假戏真做,她技艺拒绝,他有本事,开一家二手车行,她至今在该处任兼职。

人际关系,到枣泥手上,去到另一层次。

当下她叫大牛坐好,用软刷子把肥皂涂匀他下巴,小心用原始刮须刀帮大牛剃须。

她说:“我这门技艺,可是正式拜师学回来,我在女子理发店做过。”

“那是色情场所。”

“嘿,听你那说法,大马路上内衣广告半裸男女相拥,那么色情,又不见你投诉。”

大牛笑。

“别动。”

她把他下颚也刮得干干净净,一直轻轻理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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