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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容(2)



她准时与李叔登上飞机,我送他们时候把李叔拉到一旁,“好好对待陈书珊。”

“我会。”

“你若亏待她,我重复,我会亲手用刀将你斩成一团团抛进大西洋。”

他不怒反笑:“我明白,我完全听懂了。”

“希望你对她比前妻略好。”

李叔一愣,“家亮,我前妻在十年前患癌病逝,我陪她奋斗三年,终于不敌癌魔。”

我一怔,“啊,对不起,李叔,我竟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坏人。”

“这么说来,圣琪自幼失母。”

“可不是,你要多疼她一点。”

“我明白了,”我内疚,“我无知。”

他拍拍我肩膀,“回来再谈。”

我朝他们挥手高声喊:“顺风,快乐!”

我没有到弟弟的生日会去,但我派一名职业小丑送气球及蛋糕给他,二岁,他什么都不会记得,这一切都做给大人看,人类就是这么奇怪,我想起父亲讲的谎容:会说谎的容颜。

母亲走了之后天天传电讯给我,照片很漂亮,他俩看上去登对,像是已经结合三十周年。

母亲最后普没有穿着珍珠色礼服结婚,她挑了一袭仿佛是乔治纱的束腰纹裙,完全不是我那杯茶,最奇突的是她戴的帽子,小小瓜皮式盖在额角,边沿冒出无数羽毛,她看上去像一只天堂鸟。

也许她不再想做一个优雅的女子,她已经受够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式涵养,她决定改变作风。

她问:“帽子好吗?听说康瓦尔公爵夫人也有一顶。”

我答:“很多热带雨林鸟类此刻正秃着尾巴。”

她说:“哈哈哈。”

我每天穿上张妈熨得笔挺的校服坐着忠伯驾驶的大房车上学。

日子十分寂寞,以前,母亲再忙,清晨也会起床亲自帮我打点早餐。

每周她都会安排我出门,十五年来从不间断,当然,人不在本市例外。

我记得那个下午有雨,同学邓剑华过来说:“余家亮可否送我一程到中央图书馆,”

我连忙答:“举手之劳。”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测验,题目艰深无比,我只得跳过头两题做第三题,正在奋斗,校工进来与老师主,老师点头。

她轻轻走进,在我耳边说:“你家有事,叫你即刻回去。”

我错愕,“我在做测验,家里有什么事?”

“听说来了客人。”

我释然,“那不干我事,待我做完测验再说。”

老师点点头,“司机在校门口等你。”

我低头疾书。 因车上有客人,忠伯不再说话,立刻把车驶往家里。

到了门口,忠伯陪我上楼,只见大门外污渍斑斑,掷满鸡蛋,警察已经到场。

张妈开门出来,“小亮,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召警。”她都快哭了。

“你做得很好。”我搭着她肩膀。

这是邓剑华好奇地跟上来,一切都落在他眼底。

我连忙说:“忠伯,你送小邓先生往中央图书馆。”

忠伯连忙拉开我同学。

那边警察扬声,“可是屋主回来了?”

我大声说:“我就是。”

他们一见我,“你?”十分诧异,“大人呢?”

另一个问:“你母亲呢?”

我想答:结婚去了,终于没有说出口。

张妈说:“太太在英国。”

我问:“掷鸡蛋的恶客在哪里?”

“这里。“

一名女警让开,我看到那个人,吃了一惊。

原先以为只有漫画书中才有的人物,如今活生生站在我眼前,她也是个少女,只不过混身黑色烂衫烂裤,裤外罩裙,穿两层袜子,戴鱼网手套。

她头发剃去一边,另一条梳数十条黑人卷辫,鼻子打洞,黑眼圈,黑口红。

我忍不住低声说:“Goth!”

女警问:“你认得她吗?她大声敲门,说是你姐姐。”

这时邻居开门张望,窃窃私语。

我连忙问:“你是圣琪?”

忠伯已向我提点过,说客人自称是我姐姐,要求开门,可是张妈一见她吓怕,无论如何不肯,僵持起来,客人不知如何弄来一打生鸡蛋,掷向门口,于是张妈报警。

我同警察说:“没事了,确是姐姐。”

警察看了看我的整齐直发与蓝白校服,“你肯定? 问得好笑,答得更滑稽:“我确认。”

我把圣琪拉进屋里,她连手指也搽着黑色指甲油。

张妈只得说:“我去斟茶。”

我对那哥赋打扮的少女说:“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

“你不是在伦敦参加婚礼吗?”

“我没有出席。”

“你父亲知道你的行踪?”

“他晓得但不关心。”

我又问:“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

“我回到家才发觉那边已经退租,进不去,他叫我到这个地址来。”

我听了只觉恻然,“那么,鸡蛋从何而来?”

“以牙还牙。”

“张妈不知就里,你是否应该道歉?”

她仰起头。

这是忠伯也回来了,大家都等一句“对不起”,可是她不愿开口,姐姐倒像妹妹,如此幼稚赌气,还说已经在读专科。

忠伯咳嗽一声,“或者李小姐已经累了,先休息一下,客房在这边,请随我来。”

我用电话找到母亲:“妈妈,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你猜是谁,她是李圣琪。”

“什么?”她与身旁的李叔讲了几句,“小亮,你得代我招呼她。”

“她不似一个容易招呼的人。”

“你指她的打扮吗,小亮,听着--”

“尽管凶霸霸,神气活现,她怪可怜。”

“我就是想跟你说,不要表现得同情她,免她自卑,也不要与她作对,你要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哗,那么高技巧,那么精湛演技,我怕应付不了。”

“你可以的,小亮,加油。” 她已挂上电话。

蜜月期间,请勿打扰,真的,生命中有几个二度蜜月,我原谅母亲。

我去看李圣琪,她已经淋过浴,换上我的便衣,正在厨房狼吞虎咽吃果酱加芝麻酱三文治。

她已把脸上化妆洗清,五官出奇秀丽,仍然似日本漫画人物,不过这次是美少女,她的身段尤其好,胸隆腰细,不知如何,脾气与打扮都如此奇怪。

什么叫不卑不亢?我决定少说话。

我坐在她对面喝咖啡,一边默默数她身上可以看得见的耳环、鼻环与吞钉,这人全身打洞,也不怕痛。

她的头发团结成一条条,像破地毯,怕除了剃光,已没得救了,但不知怎地,她仍然是个美少女。

她发我打量她,冷冷说:“你像一只书虫。”

我还嘴,“你,你似一个街童。”

“为什么你全无妆扮?”

“你又为什么如此妆扮?”

她答:“我想表现自己的性格。”

我也回答:“书虫就是我的本色。”

她掏出耳机放进耳窝里,我赶紧把它拉出,“许多医学报告都说会引致耳聋。:

“这是你的机器。”

“还给我。”我收到抽屉里。

她笑,“你口气像我祖母。”

我羡慕,“你有祖母?”

“去年也辞世了。”她很惆怅。

我与李圣琪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两个人都寂寥不堪,可惜我们不是真姐妹。

这时张妈进来,手里挽着一大堆烂布,“小亮,这些都不要了吧,可以丢掉吗?”

我一看,知道是圣琪换下的衣服,我说:“丢弃吧。” 张妈走后,圣琪问:“那是你家工人,为什么不叫你小姐。”

我解释:“因为她从小看我长大,像自己人一般,我情愿做小亮,不做小姐。”

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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