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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4)



她转到另一个方向,想在月色下看清楚他的面孔。

他刚刚别过头来,宦楣与他一个照脸,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陌生人会有一张这样漂亮的脸。

亲友一直公认宦晖英俊,可是与这位客人相比,五官未免失之纤细,缺少一种男子气概。

宦楣忍不住问:"你们是哪一家公司的?"

他笑一笑,"冀轸出入口。"

宦楣对这间公司并没有印象,这并不稀奇,她对父亲的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对方对宦家却好似了如指掌。

她说:"快将散席了。"

好色是人之天性,漂亮的面孔令观者心旷神怡,宦楣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他当然对她有兴趣,不然不会与她攀谈。

宦楣说:"有空再联络,我们一起看星。"

听上去委实太浪漫了:坐看牛郎织女星。

是以他有刹那间失神。

宦楣接着说:"对不起,我要去送客。"

她拉一拉缎子晚服,发出悉悉一阵轻响,转出客厅去。

她一直陪父母站在门口招呼,但没有再看到那位聂先生,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第二天一早宦楣接到凯蒂的电话,只说要祝宦伯伯生辰快乐。

宦楣马上知道凯蒂在打探消息,"你放心,毛豆与我都没有带朋友回家。"

凯蒂像是满意了,"我有份礼物送给令尊。"

"你给毛豆转交便可。"宦楣搁下电话。

反正已经醒了,她拨到钧隆的公关部找许小姐打听冀轸出入口行的来龙去脉。

许小姐笑道:"很奇怪的店名是不是?"

宦楣答:"并不,二十八宿中第十三十四颗星正是翼宿与轸宿,此人毫无疑问是个业余观星家。"

许女士如闻印度文,"什么?"

宦楣只是笑。

"有了,"许小姐说,"冀轸的主持人姓聂。"

"有没有名字?"

"聂上游。"

"与我们华洋有什么纠葛?"

"要贷款部才会知道。"未经上头同意,即使对方是大小姐,也不便透露太多业务上消息。

"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

"那没事了,谢谢许小姐。"

聂上游,可能是他老板,可能是他本人。

下午,她蹭到母亲身边,"妈妈,我好不好请客人回来喝杯茶?"

宦太太即时问:"异性?"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为什么不到外头去玩?"

"我的望远镜并不能手提。"

"不行,一破例不可收拾,叶凯蒂会把宦家当旅舍。"

宦楣叹口气,"阴阳人呢,阴阳人能不能带回来?"

"小姐,你找份正经工作吧。"

"我还不十分肯定我要做的是什么。"

"你父亲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知道了。"

宦楣笑说:"一代不如一代。"

宦太太终于关心起来,"你要请什么人来喝茶?"

"根本没有人。"

"宗平来不来?来的话就当是我的客人好了。"

"父亲的想法同你有点两样。"

宦太太自顾自说下去:"伊益发出色了。有一次下午茶碰见他,特地过来向我鞠躬,还替一桌太太付帐,害我感动了三天。现时这样的年轻人真不多见了。"

他的好处也并不只这样,宦楣嘴说:"他很会这一套,伪善。"

宦太太不以为然,"一个人若假得令我那样舒服,假得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就当他是真的,外边也有人说宦兴波假,我一点不觉得。"

宦楣打趣母亲,"你在恋爱,懵然不觉。"

宦太太说:"去你的。"

她戴上眼镜,在翻阅一本华丽的画册。

宦楣探头过去一看,见是梅兰芳的艺术,不禁唷一声,马上说:"这是要长期苦练的玩意儿,以我们这样年纪,最宜养生,切忌野心勃勃,不如逛时装店去吧。"

宦太太怔怔看着女儿。

半晌才说:"眉豆,多亏有你,陪我说笑逛逛散散心。"

宦楣做一个羞愧及无地自容状,"像我这种没有用的女儿,也不过会这些。"

真要学好一门功夫,长年累月,除吃饭睡觉外,都得练、练、练。学艺数十年,才能先难后易,苦尽甘来。

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必要。

宦楣陪母亲去买皮鞋手袋。

她悠闲地坐着抽香烟,宦太太看到这一季的新货兴奋得团团转,每隔五分钟便叫一次"眉豆眉豆你过来看看好不好"。

于是店里所有的客人都转过头来看谁叫眉豆。

宦楣早已习惯,既来之则安之。

邓宗平不是这样想,他问:"你认为我会适应你们的世界,你真的那么想?"

他的姐姐生产后十天便为卑微的薪水回到工作岗位,他世界里的女人都是苦干的牛,驯服而憔悴。

宦楣抱着母亲的鳄鱼皮手袋怔怔地回忆,在他补习下,她的功课飞跃猛进,因为她想讨好他。

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吧,他应该有足够能力改善家庭环境。

"眉豆,眉豆,你来看看这靴子好不好?"

到这个时候,宦楣也不得不觉得母亲无聊,"妈,我们又不骑马。"

明明是大家闺秀出身,一旦在小王国内发号施令成了习惯,就直把那种意气使到公众场所来。

宦楣从容地看着母亲,已经上了年纪,让她去吧。

下班的时间到了,街上人群车潮汹涌,一班看样子是自食其力的女士们推开店门嘻嘻哈哈走进来挑东西。

辛是辛苦点,她们有她们的乐趣,买起奢侈品来,一般一掷千金。

宦楣轻轻同母亲说走吧,捧着大包小包,在横街上了车。

宦太太问女儿:"你在想什么?"

宦楣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去接父亲下班。"

宦太太连忙说:"你太不识趣了,人家下了班还有应酬。"

宦楣看母亲一眼,做这个太太也着实不易,这样超人的忍耐、温和、大方。

"男人的事,我们不要去理它。"

回到门口,发觉宦氏父子一早到家,正在大门前观赏研究一辆血红色的跑车。

宦晖兴奋不已,手抚车身,不住赞美,看见妹妹回来,连忙喊她:"眉豆过来看爸送我什么?"

"又是一辆跑车。"

"这不同!这是林宝基尼君达,订制三年,今日抵埠。"

宦楣耸耸肩,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四个轮子一副引擎,用以代步。

"上车,眉豆,我们去兜风。"

眉豆轻轻说:"你应该载叶凯蒂,她会开心。"

宦兴波在一旁呵呵笑,"眉豆,你不说你要什么?"

宦楣笑笑。

宦楣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第二天早上,她找到许小姐,一阵哈哈天气真好你的部门请不请人我来学习如何之后,她说:"我想公关部代我找一个人。"

"我们帮你联络好了。"

"我想找邓宗平。"

许小姐是钧隆的老臣子了,当然风闻过这位先生,便不动声色的说:"一定办妥。"

宦楣道谢。

她所要的,不过是听听邓宗平的声音。

不到十分钟电话就复过来了。

邓宗平问:"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效劳?"声音礼貌大方客气,不带一丝感情。

宦楣想:可把我当一个客户?

宦楣的千言万语都叫他堵住,于是只得说:"你知道梁国新一事?"

"听说过。"

"我想去旁听。"

"我可以代你查一查上堂的日子。"

"梁家有我儿时好友。"

"那自然。"

两人沉默良久,宦楣不得不说:"好吗?"

"托赖,过得去。"

他身边有人同他打招呼,宦楣被逼知情识趣的说:"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们改天再谈。"

这种失落不是用笔墨可以形容。

稍后律师行的秘书通知宦楣有关的地点与时间。

邓宗平就站在秘书身边,见她说完了,随即问:"宦小姐语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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