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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21)



宦楣摆摆手,"全世界的刽子手都这么说。"

"是宦先生本人与总部联络,老板方叫我执行任务。"

"当然,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全是社会的错。"

"我不能告诉你,但事前已吩咐宦晖预先通知你。"

"呵,我明白了,原来你们待我都已仁尽义至。"

"眉豆,原谅我,这件任务关系重大,不能从我嘴里泄漏消息。"

"刚才我也险点坏了你们的大事,差一点点,你的手足以为我会大义灭亲,向警方举报。"

聂上游维持缄默。

宦楣又喝了几口酒。

命运总使她碰到同一类的男性,他们总是忠于任务多过一切,无论黑道白道,她总没有在他们心目中占第一位。

真是失败。

半瓶酒下肚,宦楣的身子渐渐和暖,精神放松,人生观也变得不一样。

她问聂君:"近年来那么多大案子,冀轸的生意很好吧?"

聂上游实在无法召架。

宦楣拍一下掌,"这下可都明白了,可记得我们在法庭外偶遇!那次,你特地向梁国新兜生意吧,但是他没有走,你赚不到佣金。"

聂上游索性任她挪揄嘲弄。

宦楣放下酒瓶,"我该走了,我还得编一个故事,使每一个人信,我不知情。"

"你不适宜驾车。"

"我可以应付。"

"我送你。"

"你留在家比较好,那具电话随时会响,说不定有什么更重要的货等着出埠。"

她走到车旁,脚步一样笔直,但她找不到车匙,聂上游已经把它收起来。

"坐过去,待我来开车。"

"我不要领你的情。"

"我恐怕你这次会事与愿违: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宦兴波与宦晖在何处落脚,只有我可以与他俩联络。"

宦楣抬起头来发呆。

聂君把她推到邻座,发动车子。

"我从没有对你说过谎,也许有些事我不该省略不提。自唐人街到小西西里,再与波多黎各党魁结交,最后赏识我的这位老板,是帮会大哥。眉豆,一个人总得生活,但是你对生活全然没有了解,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宦楣本来不打算说话,终于忍不住,"你与邓宗平都看不起我,因我没有吃过苦,我倒情愿一直如此,并不希望在你们跟前升级。"

聂上游心里不好过,"我怎么好同邓君相比。"

宦楣的眼皮渐渐沉重,头抬不起来,酒意发作了,她的灵魂像是要飘进另外一个更美更好的世界里去,她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走吧,走吧。

若不是聂上游推她,她已抵达彼邦。

"眉豆,醒醒,眉豆,下车。"

宦楣睁开眼睛,"到家了吗?"

"你要在这里转车。"

"为什么?"

"看。"

宦楣停睛一看,只见前面路口停着黑白两色的车子,车顶蓝灯刺眼地闪动。

天色已露曙光,宦家父子早已走远。

宦楣说:"我还有力气,我可以徒步上去。"

"不要再与我联络,我会找你。"

"别担心!我不敢出卖掌握我父兄消息的人。"

宦楣推开车门,悄悄下车。

家门口一大堆人在等她,邓宗平是其中之一。

宦楣站到母亲身旁,宦太太尚未更衣,披着头发,穿着睡袍,一脸茫然。

邓宗平闻到一阵酒气,痛心的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宦楣微微笑,跌到沙发里,回答:"寻欢作乐。"

"宦先生同宦晖失踪,你可知道?"

宦楣张大嘴,"怪不得那么多制服人员来搜查,我父亲呢,我兄弟呢,他们在哪?"她提高声音叫嚷起来。

邓宗平凝视她,她也瞪视他,她再也不用怕他,她最近所经历的,已使她麻木,忘却害怕。

他们做完调查,拔队离开。

宦太太似乎有点胡涂,拉着自由问:"宦晖父子到什么地方去了?"

自由不知如何是好,宦楣过去硬着心肠回答:"跑了。"

宦太太又问:"他们几时回来?"

宦楣又说:"没有人知道。"

宦太太问:"那怎么办?"

宦楣说:"试着办,没有他们,照样也得生活。"

宦太太似乎仍未听懂,她问女儿:"你呢,你会不会离开我?"

宦楣正站在窗前,刚好看到藏在树丛内的一辆小车。

"我!我不走,母亲,我会陪着你。"二十四小时受到监察,不是那么容易走得掉。

她做了黑咖啡喝,大杯大杯的灌下去。

邓宗平在厨房找到她。

"你鞋上都是泥泞,去过什么地方?"

宦楣笑。

"你知道他们的下落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盘问我。"

"但是你去送过他们。"

宦楣想起来,自车里看过去,只见到父亲缩小了的面孔是灰黑色的。

邓宗平压低声线,"你知情不报,协助他们逃亡!"

宦楣抬起头来,很遗憾的说:"宗平,你看,你并不想真的同我结婚。"

"这与婚事完全无关,我们此刻讨论你做错的一件事情。"

"我一直以为爱没有错与对。"很明显,他不是这样想,邓宗平永远是正气的化身,对他来说,每个人都有罪,直至清白。

宦楣微笑,到这一刻,她才摆脱他的控制,她不再爱他。

"宗平,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我不希冀得到你的同情,此刻宦家对你声誉有损,我们还是少来往的好。"

"这是什么话。"邓宗平拉着她。

"我很疲倦,想去躺一会儿,上次睡觉,可能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我稍后再与你联络。"

宦楣苦笑,"不要叫醒我。不要唤我回来这个世界。"

她倒在床上,昏然入睡。

第8章

思维并没有停止活动,她一直在床上转动,终于满头冷汗,跃起来惊呼。

张开眼睛,看到许绮年坐在床头,她不禁握紧她的手。

"眉豆,睡得这么辛苦,还是醒着的好。"

"我看见宦晖,他衣衫滥楼,伸手向我乞讨。"

"眉豆,镇定一点,我有事同你商量。"

宦楣喝一口水,"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四个小时。"

"像有一百万年。"

"眉豆,现在你是一家之主了。"

"可不是,真可怕,像打仗一样,迫近身来。"

许绮年欲语还休。

宦楣说:"你有话直说好了,我不相信还有更坏的新闻。"她停一停,"许小姐,你至今不嫌弃我们,真是难得。"

许绮年吐出一口气,"十多年前,初入钧隆,我不过是个略懂打字速记的中学生,没有宦先生提拔,哪有今天,况且,我们到哪里不过是打工,并无受牵连的资格,何必见风使舵?"

"找到新岗位了吗?"

"我想同你说,我会放两个月大假,之后,就到冉氏公司上班。"

"冉氏,冉镇宾?"

许绮年点点头。

宦楣呆一会儿,"他来钧隆挖角?干得好。"

许绮年黯然,"冉翁一直表示对我欣赏,从前还以为他开玩笑。"

"你看,真金不怕红炉火。"

"眉豆,还有一件事。"

宦楣拉过一件毛衣套上身,穿了一半,发觉是宦晖的衣服,心中一阵酸痛。

一方面许绮年鼓起勇气说:"这间大宅,已经抵押出去了。"

宦楣自衣领中冒出头来,瞪大双眼,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冲击,宦家已经溃不成军,身败名裂,难道尚有更黑暗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眉豆,楼宇已押给冉镇宾先生,下个月五号他就有权来收房子,他特地叫我通知你们,宽限到月底,你们一定要走,否则他被逼要采取法律行动。"

宦楣每个字都听见了,内心却一片空白,统共不晓得做出适当的反应。

"眉豆,原谅我这张乌鸦嘴,我也是听差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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