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你请他回去吧。”

“杏子，人家等了大半个小时。”

杏子只得去打发他。

一走进会客室，她便呆住。

像煞一人

人客在幽暗灯下背着门对着窗在观看雨景。

他长得十分高大，穿深色普通宽身西服，头发理得额外整齐，看到后颈。

他像煞了一个人。

杏子忽然鼻酸，这么些日子了，以为忘记，其实不然。

他闻声转过身来。

正面看清楚了，那年轻人是西人，浓眉大眼长睫，轮廓分明，深棕色头发，热诚笑脸，非常漂亮。

他迎上来，“我找石小姐。”

杏子轻声答：“我正是。”

“感谢你热心捐赠。”

“不成敬意，切莫挂齿。”

他看着她，有点呆，没想到一个总建筑师如此年轻貌美。

他说：“我带来一双球鞋样板，肇庆孩子们收到的，就是同类鞋子，现在他们不必光脚走路。”

他打开鞋盒，杏子看到球鞋，很是欢喜，她轻轻说：“六号，正是我的尺码”，把脚上叫她痛苦的高跟鞋脱下，试穿球鞋。

年轻人见她动作随和，不禁欢喜。

杏子站起来，“谢谢你。”

“希望明年再获得你捐助。”

“一定，”杏子随口问：“数学系的李颖沛教授好吗，退休没有，你读第几班？”

年轻人忽然笑了。

杏子看着他，“你修什么，纯数？”

他轻轻说：“你会杀死我。”

杏子愕住，他说什么？这句话恁地熟悉，杏子鼻酸。

年轻人笑：“我叫衣恩考林斯，我是微积分科教授。”

杏子连忙道歉：“失敬失敬。”

他凝视她，忽然说：“下班没有，可想去喝一杯？”

杏子一怔，连忙推辞：“我还有工作。”

这时，候客室的灯啪一声开亮，助手进来，“对不起杏子，阿严与阿杨在你房间互相问候对方娘亲，你快来调解。”

杏子无奈，朝客人摊摊手，跟着助手走。

出了房门，她忽然站住，回头问：“那杯啤酒----”

年轻人立刻说：“七点正，附近的美人鱼酒馆。”

杏子点点头。

助手大声叫：“杏子，他们已开始动武！”

杏子急急赶了去。

年轻的客人转过身子，看到地上杏子脱下的高跟鞋。

这是一对黑色漆皮小圆头细跟鞋，最特别之处，是鞋里与鞋底都上了血红色，形成强烈对比。

年轻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轻轻提起鞋子，看了很久，鞋底簇新，像是没有上过街，他悄悄把鞋子放进公文袋，离开环亚写字楼。

是，他，一个年轻的数学教授，忽然之间不能自控，偷窃了一双女鞋。

他面红耳赤。

首次约会

那一边杏子也不明白怎么会贸贸然答允与陌生人去喝一杯，幸亏美人鱼酒馆几乎是她的水井。

终于下了班，酒馆仍然人挤。

她一走进，那年轻人便站起招呼：“这里。”

他替她拉开椅子，杏子坐下，他看到她仍穿着球鞋，还来不及问她要喝什么，杏子已经同相熟侍者说：“炸鳕鱼薯条，半品脱基尼斯”，年轻人只得笑说：“我也一样。”

他看着杏子，这女郎忙了一整天可是面孔仍然似一朵莲花。他轻轻说：“我叫衣恩。”他再次提醒她。

她微笑不语，事物上桌，她“唔”地一声吃起来，这一碟子油腻起码两千多卡路里，她好似一点不在乎，吃到一半，她忽然脱下深色外套，露出小小白衬衫，美好身段再也遮不住，叫人目眩。

年轻人再也忍不住，“让我介绍自己，这是我的驾驶执照，证明我今年廿五岁，我独身，未婚，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杏子看着他不出声。

衣恩也微笑，“你不爱说话，这是女子罕见美德。”

这人，尽管年轻，对女性仍存有若干偏见。

他接着说：“我一半澳洲血统，一半华裔，父母已经离异，有一弟一妹，均在悉尼大学。”

啊，是混血儿，怪不得有时像一个人，有时不。

杏子喝完手上黑啤酒，很满意这一餐。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杏子吁出一口气，她想一想，也取出驾驶执照，“我也廿五岁，比你大两个月。”

衣恩很高兴，“是吗，多巧。”

杏子说：“我亦有正当职业，但是我比较嗜酒，父亲在我十岁那年辞世，母亲再婚，远居英国。”

“啊，我们有相同之处。”

“你还有母亲与弟妹。”

41

他看着她，“你一定寂寞。”

“我每星期工作八十小时。”

酒馆里人愈来愈多，有人起哄唱歌，齐齐拔直喉咙叫：“我会拥抱你直至窒息，直至我俩崩溃大哭……”

衣恩轻说：“多么歇斯底里的一首歌。”

杏子欣赏他的幽默感。

她还喜欢他宽而圆的肩膀，与他腮上已现出的青色发根，到这个岁数，杏子已知道她有两大弱点：香槟酒以及漂亮男子身上的汗毛。

这时衣恩才开始吃炸鱼，他放番茄酱，误洒到手背上，杏子顺手取起纸巾替他拭去。

他穿着长袖白衬衫，可是看得见手背上汗毛一路延伸到手腕以上。

杏子忍不住轻轻抚摸他手背，两只手指大胆伸进袖口，他似明白她想做什么，一声不响解开袖口钮，捋起衣袖至肘。

杏子看到他手臂上柔软汗毛长得足可以用一把小梳子梳理。

她轻轻咳嗽一声，指着自己胸前。

衣恩看往别处，但是微微颌首。

杏子不禁暗暗叹息，她又回到调情市场来了，最叫她感慨的是，她的技艺一点也未曾生疏，与这年轻混血男子旗鼓相当。

杏子把手缩回，“我明早还要开会。”

衣恩站起，“我送你。”

“我家很近，步行即可，不必劳驾。”

“这不对，我坚持送你一程，车子就在对街。”

可爱奇迹

离开酒馆的时候，那混血儿进取地握住杏子的手，护她离开酒馆。

走到门口才说：“糟！忘记付帐。”

杏子笑，“不要紧，我与他们相熟。”

衣恩面红，他偷她鞋子，又骗吃骗喝。

杏子却想，他会脸红，真是可爱的奇迹。

停在对街是一辆小得不能再小两座位环保省油的史麦车。

杏子把地址告诉他。

驶到门口，他轻声问：“可否请我上楼喝杯咖啡。”

杏子轻声回答：“第一次约会不可以。”

他故作惊奇，“要第几次见面方行？”

杏子笑而不语。

“亲吻一下脸颊可以吗？”

“也未是时候。”

“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

杏子看看手表：“可不是已有四个小时。”

他温柔地说：“你会杀死我。”

一边想把手臂伸过邻座搂住杏子肩膀，可是座位狭窄，他的手臂壮健，伸到一半卡住，动弹不得，他挣扎，不得要领。

杏子哈哈大笑。

他尴尬地说：“这不是约会车辆。”

杏子忠告：“你需要一架小货车。”

她推开车门，自行下车，一路笑着回到寓所。

许久许久，许久没有真正笑得畅快。

杏子穿着球鞋倒在床上立刻熟睡。

第二天一早起床上班。

两个男同事继续在会议室问候对方的妈，杏子生气，提高声音，“再不收声就阉掉你俩。”

同事们见杏子心情那么好都表示诧异。

下班时微雨，杏子走到大楼门口，有人叫她：“杏子。”

她抬头，“呵，衣恩。”

他似在雨中等了很久，双肩湿透，他交给杏子一束小小紫蓝色毋忘我。

“为什么不到办公室？”

他微笑，“怕妨碍你工作。”

杏子不出声。

他低头说：“你仍穿着那双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