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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20)



三哥问:“那年轻的寡妇有什么作为?”

大哥说:“很难讲,我去打听打听,去问问几个师公,就可以知道幕容氏的来龙去脉。”

二哥说:“好,就算敌人是慕容氏,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宗损人不利己的生意?”

三哥沉吟,“你不听爹说吗?三五年,他始终有利可图,或许只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新闻,打击商场高手的信念,很难说,这根本是一场战争。”

大哥苦笑,“但愿老兵不死。”

二哥看着我:“小弟怎么一言不发?”

我嗫嗫说:“我不懂。”

大哥说:“讲讲你的意见,局外人往往最清楚,旁观者清。”

我问:“乔氏企业是输定了?”

“这还用问吗?”大哥苦笑。

“爹手头上仍有些许控制权,”我说,“我们不致饿饭。”

“说得很好,继续下去。”

我吞一日诞沫,“爹也是少六望七的人了,虽然不显老,可是在商场打滚达半个世纪,也很累的了,依我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索性退休了也好。”

大哥听了顿时不悦:“小弟真是,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爹与乔氏企业,两为一体,这么多年来,乔氏企业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这个依傍,他还活得下去吗?”

二哥说:“各人有各人的嗜好与志向,小弟,叫你来上班开会,你是无论如何不肯的,是不是?叫爹闲在家中养鱼种盆栽,他也不会快乐。”

三哥叹口气,“公司落在旁人手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让父亲宣布退休。”

我茫然站起来,踱出书房门,可怜的父亲,近五十年来的心血……他生命的全部。

而曼陀罗说:“我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

我深深战栗,为了人家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叫人倾家荡产,太可怕了。

我走到婀娜那里去躺着。她的杂志本月已经截稿付印,所以有空听我诉苦。

我说:“我现在恨透这个女人了。”

“因爱生恨?”婀娜一贯地取笑我。

“随便你说什么。”

“传说自古倾国倾城的女人,大多如此,有这种本事。”

“这么小器?为了这么小的事情?”

“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一个微笑而且。”婀娜提醒我。

“我父亲并没有恶意……”

“也许她最忌讳就是这个。”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愿意向她道歉,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也讲她寂寞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说。

“可是我父亲年迈,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能够陪她玩这个游戏。”我说。

婀娜说:“患难见真情,我觉得你真是孝顺仔。”

“爹很苦恼,他根本没有自己,一辈子就想出人头地,找点事业来做……”

“乔老先生不见得是这样的一个弱者,在过去五十年中,被他并吞的公司会少嘛?人家又找谁算账?好比关羽去向太乙真人讨他的尊头,太乙问他:那你阁下过五关斩六将那些头呢?问谁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么有理,我作不得声。

“自古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被吃着自然怨声载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乔老这样的雄才伟略,适应力极强的,他早已届退休之龄,说不定真的塞翁失马呢。”

婀娜这样喜嘱善祷的劝我,我听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阿琅与你是势不两立了?”她问。

“她说不认识我这个人。”

“她不知道你是个疯子,”婀娜叹口气,“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好兄弟,我要是像阿琅,我早一头撞死了。”

“她误会了。”

“你怪得了她吗?一团火似的在她身边钻来钻去献殷勤,好了,你看。”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把她扔在尼泊尔。”

“小人。”婀娜蔑视。

“我真不明白,慕容氏哪来那么多的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糊涂了。

婀娜叹口气,“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去联络慕容琅,让你有话跟她说个明白。”

婀娜对我太好了。“拜托你,婀娜。”

“瞧你,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说。

离开她的家,我就到梁教授那里去。

师母的心绪最清,她见我就说正想找我。

各报章头条新闻如火如荼地报道某财团收购乔氏企业的经过。

师母问:“怎么一回事?”

教授说:“你问他?他怎么会晓得?”

我答道:“几曾识于戈!”

师母说:“这肯定是本年度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了。”

我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孩子们呢?快叫他们出来陪我玩,只有孩子们的容颜令人觉得生命尚有意义,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一长大身体就成了罪的窝,血腥肮脏。孩子们呢?”

师母微笑,“稍不如意,牢骚便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出来。”

“孩子们跟祖父母去露营呢。”教授说。

“这位仁兄,”师母问,“请问婀娜呢?”

“她很好,她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略觉安慰。

教授问:“这件事的后果如何?”

“后果?全归幕容氏。”

“那乔老先生呢?”

“退休。”我说,“三个哥哥则会被动辞职。”

“太可惜了。”

“我担心的是三个哥哥,平时在父亲的地盘里,呼幺喝六,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如今要他们创业,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要他们出去找年薪六十万的工作,谈何容易。”

“最不受影响的反而是你了。”

“是呀,”我说,“我自己顾自己,背着相机走天涯。”

师母问:“婀娜对你的态度一成不变?”

“千真万确,贯彻始终。”

梁师母反问道:“你夫复何求呢?”

教授笑说:“他现在卧薪尝胆,你却跟他谈这个。”

我摊开手,“如果我是女人,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师母说:“如今男女平等呵。”

这时他们家的女佣人前来说:“乔穆先生的电话。”

师母说:“快去听,找到这里来了,一定是要事。”

是大哥找我,我匆匆赶回家中,一边抱怨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到处跑,累得腿都几乎没掉下来,但是我非找朋友诉苦不可,憋在心中久了,只怕生肺病了。

大哥他们在书房等我。

“有什么新发现?”

“爹的猜测不错,确是慕容氏,我们在国际证券有熟人,证明慕容氏在一个星期前开始行动,他们抛售了大量黄金套取现金,同时将国际上值钱的地皮拍卖筹款,这宗买卖真可谓损人不利己,志在必得,鹬蚌相争,渔翁是乔氏股票持有人,这场战争之后,市面上又冒出不少新贵。”

二哥说:“奇是奇在我们家一向与慕容氏没有瓜葛,这件事像一个谜般。”

我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我问:“收购成功了吗?”

二哥苦笑:“已经成功了。”

大哥说:“新董事接收乔氏企业,后天上午九时正召开紧急会议。”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

钱。

有钱真好,钱的声音最大,人人要听它说话。

二哥问:“我们出不出席?”

“当然出席,”大哥断然,“愿赌服输,输要输得漂亮。”

二哥说:“很好,我们去准备一下。小弟,这里没你事了,大家散会。”

我挥舞拳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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