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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目眩神驰。
婀娜要写小说,这就是一篇最奇情的小说。
“我那小儿想念她,如今他病中频频呼唤她名字,叫她回去做他妈妈。”
我起疑,“你妻子与小儿患什么病?”
“血癌哪。”
“啊。”我惊呼,“那太不幸了。”
“所以我一定要求慕容琅回去见小儿一面。”
我义愤填鹰,拍打胸口,“敏敏哲特儿,我一直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我明白了,这件事我是跟慕容琅耗上了,你放心,哲特儿,包在我身上。”
大个子摇摇头,“女人心,海底针。”
我既好气又好关“你哪儿学来的,把中国成语一套套地运用,告诉你,我捞针是捞定了。”
“乔兄,那么这件事算是交给你了。”
我听了他这句话一呆,交给我?好,我就接下来,我眯着眼睛看大个子,不久之前,荆轲兄也是这样子便把一件事情接了下来,结果风萧萧兮易水寒,后来就没回来,这整件事是否一个圈套呢?
大个子一脸的纯朴,也许我是过疑了,他做生意或许十分精明,但在感情上是个败将,能帮他就帮他吧。
我说:“好,哲特儿,这件事交给我。”
他听过松下一口气,一转身,“飓”地自身边拔出一把小刀子,精光闪闪,我“唉呀”一声,跳后三步,这小子,又会怎地?吓死人。
“乔兄,你我既然十分投机,不如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我颤声道:“你,你少开这种玩笑,快把它收起来,你怎么一身是刀?”
“乔兄——”
“我怕痛,又怕见血,你少提这种可怖的主意。”
我急急溜出华道夫酒店的豪华套房。
真亏他想得出来,赶明儿还建议两肋插刀呢,血淋淋的什么玩意儿,为朋友,动动嘴皮子做个说客,或是掏腰包请吃饭都可以,动刀动枪的,免了吧,我不是英雄好汉。
我把琅约到大都会美术馆。
我俩坐在伦勃朗的名画《亚里士多德在荷马的头像前沉思》前,谈正经事。
我说道:“今天我见到慕容公子。”
“谁?”
“慕容珏,正牌的慕容公子。”
“啊。”琅低着头,“二哥。”
“我又送大个子回酒店,人家什么都对我说了,对我交心。”
“呵。”她有点惧怕,显然是心虚。
我气,“人家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没有他把你拣回来,你仍是满身癣疥的小叫化?”
“是真的。”她低下头。
“人家是真心待你,你想想,他根本不知道你是香港慕容族的千金,你到底嫌他什么?”
琅几乎哭出来,“我并不嫌他,可是我无法爱他。”
我冷笑,“那么至少也顾到恩情,他小儿患上不治之症,你也该去探望人家。”
“我跟他说过,求他把小儿送到瑞士或美国治疗,我愿意陪伴孩子,可是他不肯,我又不敢留在尼泊尔,他在本国的势力非常大,弄得不好,我就成了慕容牌免治肉。”
她哭了。
我把手帕递给她,叹息,我这个中间人顶难做。
画廊的管理员走过来,很同情的看看慕容琅,又看看墙上的名画,他说:“东方来的小姐,这张画真美得令人伤感,是不是?”
阿琅哭得更伤心了。
“别再淌眼抹泪的了。”我说。
“你何必管我的过去呢,只要我们将来的前途光明,不就得了。”阿琅说。
慢着,我的脖子硬愕着,“你说什么?谁跟谁的前途光明?”
阿琅放下手帕,瞪着我,真是一双碧清的妙目,过半晌,她说:“我与你呀,乔。”
“我跟你?”我像见了大头鬼一般的叫起来,“我跟你?怎么会扯成这样子?阿琅,我与你纯粹是朋友,朋友,”我大力挥动着手臂,“你误会了。”
阿琅“霍”地站起来,“我误会?怎么可能?你老远到纽约来,难道不是为了我?”
“我——”我想这个误会可真是闹大了。
“你又不是为婀娜,你三番四次跟我说,婀娜不是你女友,你,”她指着我,“你难道是为了她么?”
“不,阿琅,你听我说——”
“为了她?”阿琅喃喃的问。
我扶着她的肩膀。
阿琅心碎地看着我,“乔,我对你的心事……难道你不知道?”
我震惊,“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一点配得起你呢?”
“我是个无业游民,阿琅,我如此吊儿郎当……敏敏哲特儿胜我百倍。”我说。
“你不必多说了。”阿琅伤心欲绝地站起来向博物馆门口奔出去。
我连忙追上去。
那管理员,一个老头,犹自在那里长叹,“啊,切勿低估艺术的力量。”
我说:“去死吧。”
琅已经跳上了她家的林肯,绝尘面去,原本我应该扬手叫一部计程车追上去,可是纽约的计程车什么价钱……我付不起车资,所以做英雄侠客,干潇洒的勾当,全凭万恶的金钱支持,我因两袋空空,顿时败下阵来。
我沮丧的想:我今晚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了,正牌流落异乡。
阿琅对哲特儿的晚娘脸我见过,这早晚就会用到我身上来。
幸亏我尚有结拜义兄哲特儿,我今晚得投靠他去。
我一个人荡到格林威治村。
慕容琅爱我?若不见她亲口说出来,真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会爱我?真莫名其妙,女人的心,研究一辈子也不得其解,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走。
真叫人猜不透呢,她要什么有什么……
我在路边咖啡亭坐下来,叫了饮料。
怪不得这妞待我这么好。我想:怪不得呢。
真是意想不到的悲剧。
正在沉思,慕容家那辆林肯驶停在我面前,司机下车对我说:“乔先生,天幸你在这里,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慕容夫人找你呢。”
“她找我?”我呆问,“干什么?”
高大的司机像绑架似的把我塞进车厢,车子飞快驶回第五街。
宁馨儿在她私人的书房等我。
她背着我坐在一张S型的丝绒情侣椅上。有轻轻的弹词乐在唱着玉蜻蜓的故事。
我温和的问:“你召见我?”
宁馨儿仍然没有回过头来。
我搭讪的说:“我父亲亦是庵堂认母的热爱着。我自小对这故事熟悉。”
她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衣裤,衬得冰清玉洁。
我不敢过去靠在情侣椅的另一段,只倚着长沙发坐下了。斜斜看见她那间宽大的睡房,女佣正在收拾浴间的毛巾,一叠叠换下来,都堆在地上。
睡房是白色的,简单朴素,并未挂有女主人的肖像。
自从慕容先生去世后,他们说:她就离不了黑白灰三个颜色,她的心如缟素。
书房里很静很静,没有什么特殊的陈设,我注意到慕容家的光线,永远偏暗,陌生人走了进来,像是进入另一个国度里,光与影的世界。
宁馨儿转过头来。
她戴着一副金珠耳环,珍珠作眼泪形,与一身月白衬得天衣无缝,益发显得她一张心形的脸美艳万分,一双冰冷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困惑。
她终于开口了。
她说:“阿琅在大发脾气。”
这句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一听就明白。
我问:“是因我的原因吗?”
“你怎么可以拒绝她?”宁馨儿轻轻问,“那么可爱漂亮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对你又一见倾心,你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呢?”
我啼笑皆非,个多小时前我自己还在担任敏敏哲特儿的说客,没想到宁馨儿马上又来代阿琅做同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