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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还记得我否(17)



“你好吗?大洋。”

大洋不出声,像小学生般垂头。

“你看你,我都不认得你!你见到奇志,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有话同你说。”

大洋低声说:“我惭愧无言。”

“我问奇志:他还爱她吗,奇志说,他失魂落魄,仍在失恋,大洋,你还爱她吗?”大洋不语。华生已知道答案。

她们到园子坐下,华生看着她的爱将,忍不住像慈母般拨开他额前长发,“你可有清洗?”她为他的憔悴心疼。大洋只是沉默。

“大洋,这次我来看你,是有消息告诉你。”

“我不会再回局里工作。”

“大洋,我有林琼消息。”

大洋蓦然听到林琼两字,心头一震,胸膛似被一只手揪住,他看牢华生太太。

“真没想到玉子军方如此文明,即时同意让她退役,更换身份,过新生活,大洋,他们且慷慨让她出国。”

大洋呆半晌,“她在何方?”

“咫尺天涯,她正在明县居住。”

大洋跳起,泪盈于睫。

华生太太叹口气,“你仍爱她,有增无减。”

“她现在叫什么名字,有无职业?”

“她仍叫林琼,她是一个画家”

“画家?”

“她的画风近英国十八世纪画家勒斯保罗,用色及笔触异常秀美,深受女士们欢喜,她们找她画肖像,据说,笔触可以透视到画中人寂寥与无奈神情,有口皆碑,已声名鹊起。”

大洋喃喃说:“晶片。”

“但是,大洋,她已重生,她不会记得你。”

大洋问:“可有她的地址?”

华生太太把资料给他,是,是她。

大洋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中人,她头发剪短,齐肩中分,往耳后梳去,一脸清秀,穿一件白色衬衫,十足一个艺术工作者模样。

她的履历:皇家艺术学院院士……她在明县市中心有一爿画廊。

大洋用手掩住面孔,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了。

忽然他觉得身上破襖太热,他把它脱下。

华生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她那时爱他,此刻也爱他,她轻轻抚慰他的手臂,他瘦了不少,但手臂仍然强壮。

“大洋,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已有亲密男友。”

大洋不放在心上。

“别伤害她,也当心自己。”

大洋点头。

“我们都爱你,希望你快乐。”

大洋拥抱她一下。

“我要回去了。”

“谢谢你。”

华生太太牵牵嘴角,转身离去。

大洋立即照地址赶到市中心,在横街看到那间小小画廊,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琳廊,把林与琼字都嵌了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不见伊人,终于忍不住,站近玻璃门,有一个女店员看到他,拉开门,做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给他十块钱,挥手叫他走开。

荣大洋开头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刹那间他醒悟:她把他当乞丐!

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洋立刻离开画廊大门,找到一间理发店,进去坐下,“剃光”,他说。

理发师傅看到他,吓一跳,“双倍。”

大洋点头,半小时后,他又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可是,身上衣裳也得换过。

大洋十分感慨,大学爱才,竟如此从容他不修边幅,一走到外头世界,人家当他是叫化子。

他瘦多了,衣服减足两个号码,他先挑几套合身便服,再购买西服领带。

大洋双手一直颤抖,重新开始做人的何止是林琼,他何尝不是。

老实说,逃避有逃避好处,什么杂物都不管,三天不洗澡等闲事,今日,他又得从俗:先收拾自身,再清理家居。

他把旧报章杂志罐头杂物收拾出来,有点依依不舍,这些垃圾都曾经给他安全感:你要丢掉我,先得把它们也处理掉,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仇教授看到,“喂,你,你是谁?”

大洋转过头,仇老看到,“大洋,你。”好不意外。

仇师母出来,“什么事大呼小叫”,她也看到大洋,“哟,原来荣先生如此英俊。”大洋只得微笑。

第二天上课前,他又到琳廊门口静候。

就是昨天那女店员,她又一次推门出来,大洋退后一步。

但这次她的反应完全不同,她朝大洋甜蜜微笑,“这位先生,欢迎入内参观。”

啊,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势利的社会。大洋移动脚步走进店内。

他看到几幅陈列作品,不禁走近凝视,啊,画如其人,异常秀丽,其中一张三个孩子,各有各忙,神情活泼,同一般画像与油画照片完全不同,用粉彩绘成,活泼得叫人心身畅快。

林琼现在是个美术家了。

店员很识相,一声不响,由他静静观赏。

大洋问:“林小姐在店里否?”

她回答:“林小姐在二楼作画。”

大洋心突突跳起来,这么近,又那么远。

“这位先生,请喝杯茶解渴。”

如此好招待。

大洋轻声问:“润笔如何?”

女店员笑着给他一张小小卡片,“排期一直到明年下旬,需要预约。”

大洋低头看卡片上价目,定价十分简单:每平方英寸一百元,美金结算,还怕喜好风雅的顾客不明白,举例:一尺乘两尺画像工价约三万美元。

近年已经极少露笑的荣大洋忽然咧开嘴,啊,亲爱的琼,他们下了何种手脚,令你变成一个成功生意人。

“这位先生贵姓?”

“我姓荣。”

“荣先生想画一张什么样的画像?”

“我只能负担两寸成两尺的微型画。”

“荣先生,微小画像像是古人带在身边的恩物,不过,琳廊最低尺寸是一尺乘两尺。”

“明白,请问林小姐什么时间下班?”

“她并无规定工作时间,通常请人客上午十时许报到,到中午时分休息。”

大洋点头,她生活相当舒适,他放心了。

“她……好吗?”

店员一时不大明白,“您指谁?”

这时大洋看到角落有一幅画,人物熟悉,咦,这不是仇教授与师母吗?

画中两老正相视而笑,双手紧握,背景是一扇窗户,窗外是赏心悦目的蓝天白云碧海。

林琼认识仇老!

啊,这是机会。

大洋还来不及高兴,有人推门进店。

那人一开口便熟稔笑问:“琼还在忙?”

大洋忽然心酸,琼,你这样亲昵叫她,你是什么人?

他转过头去,那是一个满面阳光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比大洋小几岁,手臂肌肉鼓鼓的好不壮健,雪白牙齿,深深酒涡,讨人喜欢。

女店员答:“青山,你来了,她尚未完工,你别打扰她,你到别处等她。”

“明白。”

那个叫青山的年轻人又推门出去。

大洋欷歔,呵,美丽的琼,你并没有等我。

他向店员道谢,也离开画廊。

仍然缘慳一面。

回到课室,学生鱼贯入内,看到一个神情忧郁书卷气极浓的英俊男生在白板上写字。这是谁?

荣先生呢,这是代课讲师吗?

他转过头来,啊,只有眼睛最真,学生们立刻认出是荣大洋讲师,他们窃窃私语,他整理仪容后,原来如此漂亮。

这是怎么一回事?

每个星期天下午,林琼照例在社区中心儿童班教美术。因是夏季,她教五至八岁孩子做孔明灯及风筝,彩纸糊了一地,孩子们高兴地拉着制成品到处奔跑,一边大叫。

下课了,家长一个个领子女回家。

顽皮的小泉走近老师,伸出胖手,把两张剪成心形的红色薄纸贴在林琼两腮。

小泉妈连忙说:“对不起林小姐。”拖着儿子走。

“没关系。”

小泉挣扎不果,被母亲扯走,他不甘心,转过头大声问:“林琼林琼,你会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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