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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万才应付得了今日。"
" 我所有节蓄加一起不过三万,现在可以同你去取出应急。" 她只愿给这个
数目。
" 也好。"
真的穷途末路了。
诺芹陪他去取了现款,交到他手里。
诺芹说:" 我明天给你电话。"
他点点头离去。
这短短的六个月发生了什么事,那样会得投机取巧风调雨顺的一个人竟来问
小姨借几万元周转。
诺芹立刻赶往姐姐处。
涤涤已经上学,佣人替诺芹开门,一进门,就听见岑庭风大声叫嚷,一边大
力顿足。
" 完了,完了。"
诺芹吓一大跳,连忙抢进客厅看一究竟。
只见庭风对着电话讲:" 我马上过来处理这件事。"
诺芹拉住姐姐," 什么事?"
" 政府动用储备金托升股票市场。"
诺芹一怔," 这是好事呀。"
" 你懂什么!"
" 你又可以做什么?"
" 我去银行结束户口换美元。"
" 不致于这样悲观吧。" 诺芹动容。
" 我对市况一直抱有信心!直至这一刻为止。"
庭风取过外套出门。
" 我陪你。"
" 我起码要搞个多小时,你会闷。"
" 我有话说。"
在车子里,诺芹请教姐姐:" 这与换美金有什么关系?"
" 若托市失败,则联系汇率可能不保。"
啊,连一个主妇都需有如此深远眼光。
" 届时挤破银行也没用,记得三元美金兑九元八角的惨事吗?"
" 我听说过。"
" 那时我也还小,可是大人脸色灰败的情况历历在目。"
" 这次可有问题?"
"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这次大衰退蒙受损失,可是,我一向小心翼翼,已将
损失降至最低。"
诺芹吁出一口气。
" 不过未来三两年,可能要吃老本了。"
诺芹点点头,创作界最喜讽刺人家吃老本无新意,却不知有老本可吃,已经
够幸
运,绝对是一种功力。
诺芹苦笑," 报上天天都是裁员结业的消息。"
姐妹俩到达目的地,庭风立刻找到经理,去处理她的财务,诺芹在大堂等候。
三角钢琴前,有人演奏着慢歌。
曾经一度,银行生意好得了不得,家家出噱头招来顾客,这下午钢琴演奏也
是其中之一。
诺芹走近," 你还在这里?"
琴师也很熟络地回答:" 今天最后。"
啊已被解雇。
" 请弹一首沙里洪巴哀。"
小学时在礼堂合唱,老师奏起钢琴:哪里来的骆驼客呀,沙里洪巴哀也哀…
…
她也有份见证都会成长、繁华,她有义务舆社会共荣哀。
这时庭风铁青着面孔出来,诺芹迎上去," 姐,我们不要兑美元。"
庭风讶异地锐:" 你傻了?"
该刹那诺芹又恢复了理智," 都结算好了吗?"
" 还有一笔定期要熬到年底。"
" 只好赌一记了。"
" 走吧,找个地方喝杯冰茶。"
天气酷熟,不施脂粉的诺芹一下子全背脊湿透!到茶室坐下,才松口气,昨
天,空气污染指数是一六二,诺芹知道像温哥华那样的城币,指数是五,或九。
庭风看着妹妹," 你盯着我大半天,有何目的?可以坦白了。"
" 有人托我传话。"
" 是吗,我还以为你等钱用。"
" 姐姐,那人是高计梁。"
庭风沉默,过一会儿才说:" 他想怎么漾?"
" 回到你身边。"
" 呵,没有钱了。"
" 岑半仙,你猜得不错。"
" 我同他已经完结。"
" 他说──"
庭风打断妹妹," 天气这样热,真担心涤涤的气喘毛病又要恶化。"
" 是。"
庭风再也没有提到高计梁这个人。
晚上,燕芹用雷毅将重台客串主持节目,她不露脸,可是不介意露声。
听众读者问:" 丈夫想回头,是否应该原谅他?"
诺芹哼一声,继而大笑," 每个个案不同,岂可混为一谈"
电台主持:" 请文笔女士分析一下。"
" 若是LKS 那样人才,错完又错,也可维持婚姻关系。若是那种多赚三千块
就嫌妻子不够温柔,蠢蠢欲动想换楼换女人的贱男,回头要来干什么。"
大家沉默三秒钟。
诺芹加一句" 为什么全世界人之中,只有糟糠之妻要牺牲尊严原谅一切呢?
"
听众突然发话:" 文笔女士,你本人做得到吗?"
诺芹不加思索地说:" 当然!"
" 你结过婚吗?"
" 未婚。"
" 你有亲密男伴吗?"
" 我有男友。"
" 如果你一早知道他回头你也不要他,那么,你不算真正爱他。"
诺芹忽然动气," 爱里也有尊严,不必像哈叫狗。"
那听众叹口气," 许多时,我们心不由己。"
" 更多时,有人欲火焚身,一定不肯放手,搞得丑态毕露。"
主持人连忙打圆场," 到此为止,我们下一节再谈,先听听音乐。"
" 唏," 诺芹说:" 哪里有那么多伟大的爱情,统统不过是私心。"
主持人赔笑," 是是是。" 心里想:这女人到底是谁,庐山真面目如何?
诺芹挂断电话。
元气大伤,如此愚夫愚妇,不知该如何重新教育。
之后,她也静心自我检讨,是,她与李中孚一向十分理智,彼此尊重,从不
迷恋。
照说,嫁这样的人最理想,永远舒服顺心,即使有什么不测,也不会太过痛
苦。
但是,生活中会不会也欠缺了什么?
友人曾经笑说:" 如果与他在船上环游世界也不闷,那才是理想对象。"
可是,与李中孚在一起,塞车三十分钟,她就会不耐烦。
诺芹为了那个听众的电话,思考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打开报纸副刊,她的脑袋轰地一声。
副刊改了版,她没有接过任何通知,她的短篇小说给配上了漫画插图。
不不不,应该说,她的小说已沦为插图的说明。
岑诺芹并非爱耍意气的人,通常都沉得住气,可是这一次她双手颤抖,脸皮
青紫。
倘若罗国珠还在的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才知道罗女士的好处。
她拨电话给伍思本,对方呵哈一声," 你觉得版面如何?"
" 我不能接受。"
" 诺芹,你的口气如九十岁老太太,除出封你做皇后娘娘,一切不能接受,
像陈秀欢、乔德秋、刘雪梅、张浩天这些老作者,因什么都不能接受,已经知难
而退,诺芹,人家已经赚够,不必适应新潮流,你呢?"
诺芹气上加气," 我也一样。"
" 报馆还需要你,诺芹,不然我干吗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更新形象。"
" 我真的不能接受。"
" 那么,取消短篇吧,我另外找人顶上,诺芹,我知道你出身的时候,编务
制度与今日大不相同,我劝你尽华适应新环境。"
伍思本挂上电话。
诺芹不出声,独自坐了很久。
这不比别的工作,行尸走肉亦可,混日子专等生粮,作者每写一个字,都劳
心劳力,做得那样不愉快,如何捱得下去。
她决定请辞。
还年轻,无家累,转行都还来得及。
趁这人心浮躁的时候静一静也是好的,总还会有人家岑诺芹一样!不甘心被
随意宰割而请辞。
万一班底统统走清,资方亦需担心,也有不良后果。
想清楚了,她摊摊手,长叹数声。
怪不得近廿一世纪了,许多女生还是盼望嫁得好,不必在工作上作出这种痛
苦的取舍,已是几生修到。
那一整天,诺芹都没有再听电话,她全无心情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