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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形忽然缩小许多,憔悴地靠在墙角。
我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佳。”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确定这是真名?”我有点生气。
她回答:“我不是要你相信我。”
“你用别人的证件,那是违法之事。”
“我用三千美元买回来出国打工读书。”
我摇头,“你做错了。”
“我没有别条路可走。”
我训斥她:“有的,只不过你选择走捷径。”
她忽然打一个呵欠,“志一,我累得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点点头,“明日从详计议。”
她把脸伏在我胸前一会,“志一,谢谢你帮我。”
我轻轻叹一口气。
我根本没阂眼,第二天我要为学生准备期考,天一亮就出门到学校,忙到傍晚才回家。
我浑身是倦意汗味,想在淋浴之后才与阮津细谈,正在更衣,妈妈进来。
她是老式人,从不敲门:子女由她奶大,谈什么隐私,滑稽。
“志一,你说奇不奇。”
我连忙穿上衬衣,“奇?可是牛长了翅膀。”
“汪太太同我说,她的表妹忽然搬走,事前一声通知也无,偏偏移民局有人来过,汪太太一惊,通知我,她也要搬家。”
我呆住,阮津搬走,去了何处?我面孔渐渐发麻。
“那表妹并无留下地址,人家的女儿,真难管教,但是她没欠钱,一切还清给汪太太。”
可有留下任何信件?
“一个字也没有就走了,志一,我也觉得把住所分租惹麻烦,汪太太搬走之后,就把她那单位收回自住,地方宽敞些,将来长娟幼娟的孩子有地方走动,你说好不好?”
我心头苦涩,不知说什么回应。
还以为阮津起码会把我当朋友,稍后会一五一十把她的故事告诉我,两人一起商量对策,没想到她一走了之。
我看到妈妈正微微笑,“搬走了真好。”
这正是阮津默默离去的原因吧,她深知自己不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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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欢迎他来到这苦涩的世上。”
长娟温言相劝,“志一,你我算是好命人了。”
麦可也说:“估计美国有一千五百万非法移民。”
“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如此机灵聪明,一定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单身年轻女子--”
麦可说:“相信我,志一,江湖里最有道行是她们。”
“我头剧痛,太阳穴弹跳。”
长娟取药给我,“你去眠一眠。”
“不,我要到丑陋野狼酒吧去找她。”
“她怎么会给你找到,她不是与你捉迷藏,她有意放你一条生路。”
我苦笑,“你们把她说得如洪水猛兽。”
“志一,”长娟说:“你收手吧。”
我用被套蒙住头,不去理睬他们,我不觉盹着。
一觉醒来,又是下午我漱口出门到酒吧。
酒吧尚未开始营业,酒保在搬货,我问:“打扰你兄弟,我找芝芝。”
他看我一眼,“她辞工不干了,听说要往东岸。”
“可有留下地址?”
“她们这些飘零女,像流浪玫瑰一般,去到哪里是哪里,怎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的姐妹淘可知她去向?”
酒保摇摇头,“小兄弟,不必费心了。”
我跟踯躅回家。
幼娟找我:“志一,春假可要到我这边来?”
我说我想休息。
幼娟说:“大姐说你胡须也不刮,野人似关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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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事传千里。”
“到我这里来,我介绍漂亮聪明的女孩子给你。”
我仍然推搪支吾。
“爸妈很担心你,志一,出来散散心。”
我死撑,“我没事……”
二姐作狮子吼:“叫你来就来!”
没想到东岸的樱花先开。
二姐带我巡视国家电视台,我才知道她地位不低,只见她发型化妆服装一丝不苟,以标准北美口音主持特辑,声音端庄悦耳,真是将材。
一转身她又与法裔同事说起流利法语,挥洒自如,我知道她找到了终身职业。
她带我大吃四方,观剧看戏,每次都请漂亮女生相伴。
幼娟说:“阿黛尔如何,古洁心还合眼缘呈,冯蓉已考取建筑师执照,琳茜有四分一西班牙血统……”
“她们都没有男朋友吗?”
“公余都寂寥得想哭。”
你呢,还没见过你的男友。“
“他现在非洲苏丹做采访,过两天回来我介绍你认识。”
我趁幼娟不觉,到星报刊登一则小广告:“寻找洁如新,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连三天。
幼娟的男友回来,她正式介绍他给我认识:“这是乌利奥。”他在著名的国际无线新闻网络工作。
我讶异他的俊美,祖籍法国的他有一头金色卷发,相貌像修伯利笔下的小王子,与大块头麦可相反,他身段只与我相仿。
他叫我弟弟,一口普通话说得似幼娟的法语般流利。
幼娟有点感慨:“听说爸妈终于接受了大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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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快要出世。”
“好像是个小胖子,体重估计在九磅左右,假如有十磅以上,一落地可送往幼稚园。”
我摇头,“接着是六年小学,再六年中学与六年大学。”
“闷坏人可是。”
“还有无数荆棘挫折。”
“志一,你不算命苦了。”
我忽然大叫:“我所有的苦楚,只有耶稣知道。”
乌利奥陪我下棋,我自幼是棋赛神童,他技艺却与我不相伯仲,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物,我真正不介意他是白人。
“请问家乡何处?”
“南法鲁昂。”
“啊,蒙纳的大教堂所在。”
他微笑,“正是,祖上务农。”
“你亦有姐妹吗?”
“幸亏没有,”他看一看幼娟,“哈哈哈哈哈。”
“你们可是一见钟情?”
“在一个画展遇见,她穿小小黑裙,头发束起,忽然转过头来,眼神与我相遇,该刹那我已看不到其他人, 耳畔充满嗡嗡声,我知道是她了。”
我嘴里却现实地问:“什么时候结婚?”
“我将派驻美国华盛顿,希望幼娟同我一起。”
“她会有工作吗?”我担心,“她不能放弃事业。”
“不知多少电视台争相聘用。”
“呵,我是井底蛙,见笑了。”
“幼娟说你是只书虫,她形容精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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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利奥,你要善待幼娟。”
他忽然用普通话说:“她是我的心肝。”由他说来,又不觉肉麻,“我们爱体内的心肺脾脏吗,谁会天天提着‘我爱我的眼睛瞳仁,我爱我视觉听觉’,可是一旦失去,极难存活,这就是华语精妙之下:把所爱的人叫我的心肝。”
我明白了。
我说:“祝你们快乐幸福。”
回到家中,同父母报告幼娟已有知己:“普通话讲得比我流畅,他容貌秀美,性格热情。”
妈妈侧着头不出声。
爸把手搭在妈妈肩膀上,喃喃说:“都嫌洗衣店,都要读书,你看,都嫁洋人。”
我劝说:“幼娟说,有一个北京记者问她:‘你来世还要做中国人吗’,她答:‘我从未在中国土地居住’,又问:‘你的黄皮肤遭到歧视吗’,她答:‘一般大机构仍然歧视女职员,与性别有关,肤色无关’,这是她真实感受,她是一个国际人。”
妈妈仍然不出声。
隔很久她说:“只要他们高兴。”
我回到房里更衣,东岸星报的寻人广告并未生效,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情绪低落,取消一切不必要活动,沉默抑郁。
思敏留意到,“他们只说女子才会在每月某几天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