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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如新(7)



她化妆浓艳,上衣是小小一件露腰背心,短裤短得不能再短,露着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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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登场,拿起一只酒瓶,往手臂上一放,只见那瓶子像忽然有了生命,活了过来,像一只小动物般自她左臂滚上肩膀,在背脊停顿一下,又自右臂滑下,她握住瓶子,往杯中斟酒,放下,又取过另一酒瓶,这次在她丰硕的胸上滚过。

这是奇技!

所有客人鼓掌欢呼叫好。

她斟好酒摇匀,把调酒器放指尖转动,煞是好看,我看得呆了。

最后她斟出酒递给人客,那男客给她丰富小费,她把钞票塞进裤腰。

我在一角看得下巴跌落胸前。

终于,我缓缓转身离去,王志一,你要真相,你终于看到真相。

我心酸的想,原来她是一个跑江湖的女孩。

又怎样呢,我喜欢她不会更多,亦不会更少。

我缓缓转身离开那欢呼及笑声。

我双手推开门走出街上。

冷空气叫我打个寒颤,这时有一支香烟就好了。

猛不料背后有人轻轻叫我:“小志哥。”

我转过头去,看到阮津,她披着一件外套追出来。

我微笑,“你看到我了。”

她这样回答:“你也看到我了我。”

“你才艺出众。”

她说:“叫你见笑。”

我问:“为什么叫丑陋野狼?”

“你不是已经看到那些酒客的嘴脸了吗?”

我俩一起笑出来。

她说:“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你也是凭力气赚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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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少少出卖色相。”

我答:“色相与生俱来。”

“你太偏帮我。”

我说:“下班没有?”

“一直到凌晨一时。”

“回去工作吧,明天见。”

“小志哥--”

我轻轻拥抱她一下,她进去了。

我开着小机车噗噗噗回家。

那夜我不停做恶梦……震耳欲聋音乐,轰轰轰隆隆隆,酒客举起双臂摇晃欢呼作乐叫嚣,忽然之间,芝芝登场,她舞动腰肢,一件一件脱去衣裳,半裸,全裸……我惨呼一声自床上跃起。

再也睡不着。

天朦亮我回到学校,坐在大树下冥思,尚未开学就想回来工作。

忽然想起要打开洗衣店大门,又匆匆回去,眼涩嘴干。

阮津却冲了一大杯西洋参茶给我。

她若无其事地说:“我熬了干贝白粥。”

我同她说:“非要在酒吧工作吗?”

她这样答:“昨夜我收了两百多小费,志哥,明年我升大学,开销非同小可。”

我无言。

“再做一年便可以暂停,我已熟习环境。”

稍后大姐打电话给我:“爸妈是否明天回来?”

“是,中午时分我会到码头接他们。”

“我与麦可也一起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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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一想,“大姐,我看不要,不如先由我婉转把消息透露。”

她抱怨:“为什么像做贼一般?”

“听我话,长娟,你与麦可下午才到店里来。”

她挂上电话。

阮津在一边微微笑,一定觉得有父母疼爱的子女永远幼稚。

我说:“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又照顾小店。”

“志哥,下星期我到大学面试,可否在店里借一套衣裳。”

“随便你挑好了。”

她指着蛋黄色的套装。

“你报什么系?”

“教育文凭,我在本家有化学学士文凭。”

可是,来到异乡,只会卖酒,我暗暗叹息。

第二天一早,我托阮津看店,去接爸妈。

真没想到,几天不见,他们不但胖了,而且晒得黑黑。

他俩手拉手,笑嘻嘻,神清气朗。

“爸妈,旅程看样子十分愉快。”

“好享受,”爸说,“我们计划下一程到夏威夷群岛。”

我取过行李,接他们回家。

爸忽然问:“谁在看店?”

“一个朋友。”

阮津站在店门口朝他们鞠躬,又递上热茶。

妈眉开眼笑打量阮津,又朝我挤眉弄眼,十分忙碌。

我示意阮津退下,我悄悄老大妈耳畔说了几句话。

老妈一时接受不到,怔怔地笑,“什么?”

我重复几句,她手上的杯子跌倒地上,摔得粉碎。

父亲惊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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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说:“结婚是喜事,长娟爱谁,我们也爱谁,管他是什么国籍,生物学家已证明,人类与猿猴的因子不过相差三个巴仙,西洋人中国人,根本一模一样。”

母亲垂头不语。

“不要为这事与长娟伤了和风,她需要支持,不久婴儿出世,家里添第三代,喜上加喜。”

妈妈的脸色渐渐和缓,她流下泪来。

我把她搂在怀中。

“妈,你们去休息一下,长娟与麦可快来了。”

爸默不作声与老妻回到楼上。

我吁出一口气。

阮津走近轻轻问:“你很会说话。”

“我是逼不得已,我真不舍得他们交恶。”

阮津说:“我不方便夹在你们当中,我稍后见你。”

不一会,长娟与麦可到了。

大姐忐忑不安,麦可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打电话给爸妈说:“他们在店里。”

妈妈的声音相当镇定,“请他们上来。”

我叮嘱麦可:“你会说的中文,请全部用上。”

他们上楼去见家长。

将来我为人父,决不会禁止子女读什么科,或是同什么人交往,人生那么短,苦干那么多,已经够惨澹,还要与孩子们斗争,莫非活得不耐烦。

我提心吊胆在楼下等,希望有好消息。

终于不负我所望,妈妈与长娟手拉手下楼来,麦可咧开嘴跟后边。

大块头伸手过来,腕上一块金手表,“爸送我的结婚礼物,长娟也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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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大喜过望,爸妈真是明理的父母。

麦可拥抱我,“好兄弟。”

我红着双眼推开他:“长娟若有些微怨言,我会亲自动手把你大卸八块。”

他居然不反对,“是,是”

他们又谈一会,麦可才与长娟离去。

父母相当唏嘘,“女大不中留”,“一对金表本来为志一与媳妇预备”,“已经四个月身孕,身段圆润”,“不知怎向亲友交待,或者,根本毋须说什么”……

他们心里其实不舒服。

我替两老搥肩.

明朝我要開學,洗衣店又还给他们。

这片店像个极和黏身的小孩,整天甩也甩不开,缠得慌,亏得爸妈数十年守店里。

阮津在门口等我。

“好似完美结局。”

我点点头,“请到寒舍喝杯茶。”

我推开大门,她哟地一声。

她称赞:“宽敞雅致。”

我介绍说:“红木家具都是太公那代留下,这一盏天然水晶灯现在又开始流行,看到椅背的人形迹子没有?

那是百年汗印。”

阮津啧啧称奇。

“来,我给你看历史文物。”

我取出剪贴簿,打开展示,“太祖、曾祖、祖父、我爸、及我。”

阮津笑,“大家都是和气的圆面孔,像极了,遗传因子不可思议。”

“你呢?”我好奇,“你像谁?”

“我是孤儿。”她十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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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慰她:“麦可父母也在空难中丧生,所以一个若能健康活到五十以上,就应当万事看开:太幸运了,不必再为琐事烦恼。”

阮津细细看我整理出来的文物:百年前的洗衣收据、电费及水费单子……她感动不已。

“这是给下一代最好礼物。”

我说:“也许他们不懂珍惜。”

阮津学着我的口气,“只要他们快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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