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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佳肴、好酒,高谈阔论,无任欢迎,时间地点如下,衣着随便,请勿在舍下用手提电话。”
一按键,请帖送出。
所有的婚姻都是盲婚:认识年来两年,便得决定是否与该人共渡余生,时间有限,稍微犹疑,过了三十,朋友都有家庭,好景不再。
一定会失望的吧,也都学会忍耐,但是有人运程欠佳,对方硬是百般刁难,为着生存,只得下堂求去。
无论如何看不清楚的一件事,也就不必细究,王坤柔看着那七个乱点的名字,喃喃说:“希望你们得到婚姻。”
下午,一位穿着天蓝色长大衣的太太带着女儿来看王医生。
“余太太与余小姐请坐。”
她坐下时大衣敞开,露出同色套装及珍珠首饰,衣着如此隆重,来看心理医生,嗯,她一定无处可去,把这个约会当作大事。
五十年代的纽约名媛最怕穿过了份,低调、恰到好处,少即是多方算优雅,总得有些许不经意才是。
十六七岁的余小姐有一张极其漂亮的小圆脸,打扮时髦,走在尖端。
坤柔微笑,时间精力都用在打扮上,功课还会好吗。
余太太说:“女医生不好找。”
坤柔点点头,“男医生也很优秀。”
余太太不以为然,“我看过一个著名男医生,光坐在那里,听我说话,唯唯诺诺,不发一言,这是干什么?像一面墙壁似,去一次就足够。”
“两位,谁有问题?”
余太太看着王医生,:“我直觉认为可以相信你。”
“谢谢。”
她有点迟疑,“是关于我另外一个女儿。”
呵,还有一个女儿。
“我可以叫她进来吗?”
坤柔说:“请。”
余小姐过去拉开门,一名保姆陪着另一个少女缓缓走进来。
一模一样小圆脸,年纪相仿,坤柔不禁说:“孪生儿。”
余太太点点头,“两人一样十六岁。”
可是坤柔几乎立刻察觉两姐妹不同之处。
这一个打扮稍逊,神情像五六岁幼儿,呵她有智障。
余太太叹气,“你看出来了,医生。”
坤柔点点头。
“王医生,请你诊治,看看她可适合离开疗养院。”
坤柔几乎想立刻说:你们家环境不俗,请即可带她回家!
但王医生外表平静地说:“我需要三十分钟。”
余太太说:“那我们稍后回来。”
保姆说:“我在外边等。”
房里只剩王医生与少女。
王医生笑笑说:“疗养院的环境好吗?”
少女露出笑容,“比家里好,院里有朋友,在家,妹妹与妈妈不大理我。”
“你成绩可好?”
“中文、英文,还有劳作、美术及地理都有优良。”
“最喜欢哪一科?”
少女略为兴奋,提高声音:“卫生,李老师说:人类男性每次有五百多万枚精子,那么多!”
坤柔点点头。
“老师还说,如果有人碰我这里,这里,或那里,我就得立刻叫喊,那即是欺侮我。”
她声音越来越大。
坤柔按住她的手,“你说得全对。”
少女开心地微笑。
“你想回家吗?”
“妈妈与妹妹时时结伴上街,从不带我出去,不,我不想回家,院里老师带我们去博物馆及美术馆,比较好玩,又教我们到超级市场购物,很是有趣。”
“怎样好玩?”
“付他们钱,他们就会把任何东西给我带回家。”
坤柔笑,“你说得对,只需付钱即可。”
你不能说少女不明世情,她比许多智力正常的人都明白。
“可是星期六妈妈把我带回家,我觉得闷。”
“父母想见你。”
“爸爸老是问我:小家伙,你好吗,我希望他不要再叫我小家伙。”
“爸爸爱你吗?”
“他对我很好,读书给我听。”
“读什么故事?”
“罗马帝国兴亡史。”(——师太最近在读这书吗?故而让书中人人读这个?)
王医生十分意外,“你有兴趣吗?”
少女点头,“公元三一三年,康士坦丁大帝迁都君士坦丁堡,正式承认基督教,西罗马帝国不再逼害基督徒。”
“好极了。”
少女微笑。
“你有否学音乐?”
“我希望学钢琴。”
“我同你母亲说。”
“你是说话医生,你说话很好听。”
坤柔笑了,“我也不光是说话就行。”
“将来我能做医生吗?”
“一个人最快乐是做回他自己。”
“爸妈老是说:这个女儿将来怎么办,说话医生,你说我将来怎么办?”
坤柔轻轻朗诵圣经里的话,“今日自忧虑今日当就够了,你看那野地里的百合花,它不种也不收,可是我告诉你,所罗门王最繁华的时候,也不如它呢。”
少女拍手欢笑。
保姆敲门进来,“医生可有吵到你。”
王医生说:“放心,她很好。”
保姆说:“大妹你坐好。”
王医生给了她几项简单测试,她都做得不错。
不一会,余太太回来了。
她很平静地问医生:“你觉得如何?”
“我推介一个儿童心理医生给你,你可带大妹去看她。”
“你怎么看她?”
“她是一个好孩子,智力稍逊但乐观、健康、平和,她对环境事物很吸收,也很适应。”
余太太忽然问:“王医生,有一日,她会否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王医生沉默一会儿,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回答:“经过努力学习,大妹会否变成一般智力的少女?不会,但希望她学懂照顾自己日常生活,甚至担任一份简单工作。”
余太太低头,“你的诊断,同其他医生并无不同。”
坤柔说:“这个孩子天生如此,你如接她回家,必需让她融入家庭生活。”
余太太露出为难的样子。
坤柔有点愠意,“在美加公校,智障儿常与一般孩童同班上课,目的不在成绩进步,而是让他接触这个社会,学习应付生活,同学们也可以从他了解,世上有许多种人,幸运的应该扶弱者一把。”
声音渐渐严厉。
余太太站起来,“我们告辞了。”
她显然不高兴。
这时,那少女拉住王医生的手,“说话医生,我喜欢你。”她笑得很灿烂。
余太太转过头来,“王医生,你可愿意做大妹家教?”尚怀一线希望。
坤柔忍不住:“余太太,你才是她最好教师。”
“我不会。”
“毋需天才,只需耐心。”
“王医生,你们都是理论专家:爱心、耐力、付出、耕耘……讲完了下班,当事人可没有收工时刻,这包袱永远背着,你可试过长期照顾病患者?”
坤柔低头想一想,“我介绍专业护理员给你。”
她写下名字电话,交给少女。
少女忽然又提高声音兴奋地说:“五百万那么多!”
余太太用手掩脸,落下泪来。
终于,他们四人一起离开王医生办公室。
在这种紧要关头,家中男性甚少出现,都是女性照顾女性。
坤柔打开窗户透气。
新上任秘书敲门进来,脸红红,深呼吸,提起勇气说:“王医生,听讲你家周末有个聚会,我也想参加。”
坤柔微笑,“欢迎。”
她感动地说:“谢谢王医生。”
坤柔问:“你还没有对象?”
她摇摇头,摊摊手。
“一直没有碰到那个人?”
她低声说:“学生会、俱乐部、办公室、社交场所……我都留心找他,可是一直没看见,我有一个独身姑母,四十多岁,很豁达,坦白同我说:‘我不再寻觅,他不会来,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遇到车祸,我俩失去见面机会’,我听了痛哭一场,怕步她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