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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在风雨中翻出叶底的色彩。像在头顶流动异常的波涛。
裕森从学校赶回来的时候,阿泽已经自车站回了家。
远远地,他就看见女生坐在门前台阶上,抱腿埋着头。虽然头顶有屋檐,可在风雨里那完全如同虚设。等裕森跑到阿泽面前,看清她早已湿透了。发线滴着水。手指蜷曲着,变成了青白色。
他伸手拉她。
女生没有任何反应地由着他绵绵地拽起身。
这个现象让裕森有点发慌,正要把她送进屋去。阿泽突然抓过身旁窗台上的一盆仙人球朝裕森丢过来。
男生下意识飞快地抬手去挡,可还是被砸中了额头。
烧灼的疼痛感伴随着雨水的打砸,裕森又愣又蒙,呆呆地看着碎在地上的土块和仙人球被雨水逐一冲走。
“雨把前方的火车路基冲毁了。爸爸来不了了。”阿泽看着裕森一字一句地说。
“……我——”
“我知道这次的降雨不是裕森你的缘故,但我就是,”女生的眼圈一瞬变红,眼泪和着雨水流过面颊,“我就是忍不住地讨厌下雨!讨厌你!……最讨厌!……”
三年前的事。
“三年”不是意义的象征。
只是一个修饰。
因为那个愕然无奈委屈而失落的自己依然被停搁在三年来的记忆里独自奔跑。而时日慢慢过去,他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力长成一个可靠的手掌,能把谁一起带往某个地方。
几年前模模糊糊坐过的公园秋千、拖在路灯下还很矮小的影子、早晨都温温柔柔的风以及雨天里突然砸向自己的仙人球,有细小的锐刺引爆出鲜明的痛楚感……这一切,好像都要在手掌中变成只可揣度的纹路。
未来却在上面无法阅读。
“是裕森么?在那里干吗?”
远处有声音响起来。
男生在夜色中望过去。
十多米外,阿泽提着超市的大塑料袋看着自己。
“哦?没什么……”
“哼嗯……想偷看我?”
“神经。”
“算啦,吃过饭了么?”
“啊?还没。”
“来我家吧。我今天买了牛肉火锅的材料哎。”
阿泽边说边走近,慢慢的女生的样子又在昏暗的光线里浮现出来——好像是因为出了点汗,头发有几缕贴在额头。穿着普通的T恤和普通的牛仔裤。裤腿膝盖上还留着摔破的口子——不是刻意的,而是以前坐裕森的自行车摔破的痕迹。
很光洁的手臂和额头。
不由分说地,阿泽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裕森,自己掏着钥匙开门,一边嘟囔着说:“看样子老妈又没回来。”
因为弯腰的缘故,领口一下子扩大了里面的内容。
少年一瞬咬紧了下颌,飞快地转开眼睛。
其实阿泽是很漂亮的。
也不是今天才发现。
只是——
傍晚的时候,他在车站遇见黑川。这个看起来如同朋友的年轻老师和自己聊得很痛快。列车运行在地下,带来的风常常把他的声音吹出更戏谑的气息。
黑川那习惯性的微笑,同样让人难辨真伪。
他们一路聊着各色话题,又在碰见篮球时开始了一点臭味相投的辩论。
裕森开始觉得也许对方根本没有把师生关系放在眼里。
直到最后,他唐突地问出不礼貌的问题时,黑川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年轻的男子坐在裕森侧边。渐渐他的笑容不断加深。
即将靠站的站台灯光开始辐射进地道。空间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氛围中。
裕森正为自己的突兀而后悔时,黑川开口回答着:
“有啊。”
“……是吗?怎样的人——”
迎着面前少年无知无觉中问出的关键,对方也丝毫没有顾虑地补充道:
“她是我的学生。”
校长的训话开始没多久,天似乎就有变阴的迹象。以至于不少人都纷纷朝裕森看来,那些目光中的期待,让他既无奈又冤枉:“指望我阻止他也没用啊!”
天一直挺着,云层虽然不断加厚,却始终没有下雨。
校长的讲话得以安然继续不被打搅。而投注到裕森身上的希冀也逐渐化成抱怨。
男生站在队伍末尾小小地叹了口气。
在喋喋不休的校长身后的,就是各班各科的老师。
裕森的视线不自觉得漂移起来,等到它落在一个固定的点上,男生才意识到原来这是自己寻找的目标。
黑川坐在中间,太远了看不清表情。偶尔他变换着姿势,好像也是个不耐烦的学生。甚至做出要打哈欠的伸懒腰动作。
裕森转过头,朝阿泽所在的四班望去。
女生被夹在数排人影后。看不清楚。
裕森突然感觉到脖子上的血管激烈地跳动起来。
一下一下,以几乎能用“撞击”来形容的动感刺激着身体的某个部分。
然后它们蔓延到额头、手、心脏和眼睛。
火辣辣的刺痛电光石火般地在四处点燃。
进入高中后,因为分入了不同的班级,裕森不再和阿泽一起上学。但由于两人住得近,加上去往同一所学校,常常会在出门的时候发现对方也正跨出房间。只是后来阿泽起得越来越晚,状况渐渐变成了当裕森已经出发时,阿泽还在拼命地塞面包。
男生也不会刻意等待,自己先走了。
也就是说,高中之前,他们的关系明显要更亲密些。
裕森一直觉得阿泽是非常不听话、问题很多、老惹麻烦而死不认错的小丫头。
无意中就认为自己该多担当点。
——既然她那么不懂事。
这样推论来的。
阿泽的父母刚刚离婚时,女孩整天待在裕森家。除了睡觉外,几乎就像是裕森家的孩子。对此阿泽的妈妈也无能为力,而在裕森的父母劝说下,她也认同也许这样对阿泽是更好的一种冷静和放松。
看完了动画片,吃完裕森妈妈做的巧克力布丁,裕森就会送阿泽回去。
楼梯里的灯泡不知被谁家的孩子砸坏了,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裕森总是牵着阿泽下台阶。
一边还念数字给她听。
“……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到了。”
把台阶数出来,就不怕摔跤了。
“好的,下一层开始。一,二,三,四……”
后来,连阿泽也记住了每层的台阶数,裕森数的时候,她会自己和上来。
两个人把脚步踩得实实的,声音点在暗寂的空间里:
“……十一、十二。到啦!”
都是小孩子时候做的傻事。现在回想起来,隐隐会觉得有点害臊。
只不过……
好像有某些来历不明的触手突然刺入生活的软膜。未来正在被抽丝剥茧地改变。
盛着心脏的容器里如果原本是清水,那现在,一定是有了什么别的东西渗了进来。也许是红色的颜料,可能是黑色的墨水……又可能是别的什么……
裕森想,也许他当时不用那么细心就好,阿泽非要赖在自己家时强硬地谢绝就好,甚至更早的时候,不用答理那只要落难的花猫就好。
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因为曾经有所期待的未来正在被改变而如此焦灼不安了。
是的,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安。
非常。非常。
周日的时候裕森早早就离开了家。他先上了家门前的电车,坐了两站后又去马路对面换了另一辆,随着车厢摇摆二十分钟,停在陌生的街道前。男生跳下车,找着就近的游乐厅便钻了进去。过了半小时,拿着三个娃娃机里得来的兔宝宝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地不知该怎么处置它们。
这样没有目标地晃悠着,就是为了躲开阿泽今天也许会再次找上门来的请求。
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引来大雨,他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一次应允。
但高高瘦瘦的男生夹着三个毛绒玩具在街上乱走总是奇怪了点。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年轻女士们都不断地投来善意的窃笑。正当裕森懊悔不该把最后的时间交给夹娃娃机时,意外地碰到了同班的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