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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子忽然觉得疲倦,伏在桌子上盹着。
管理员叫醒她,声音带着笑意:“小姐,图书馆打烊了,可是南柯一梦?”
这人何其幽默,不,不,旧欢如梦才真。
天雨,交通拥塞,下班时分,好不容易把车驶出,一寸一寸在银行区慢驶。
礼子四处浏览,左边豪华房车里艳妆女子索性把头靠在男伴肩膀上休息,照说,头颅颇有点重量,肩膀会不舒服,可是,他表情无限陶醉,巴不得时间永远不要过去,交通永远堵塞,美人永远依偎着他。
礼子微微笑。
前边一辆车里的男女却度日如年,两人都紧绷着面孔,朝相反方向看去,女方更打开车窗透气,有点想弃车而去的意思。
礼子忽然觉得没人爱也有好处,她的心果然已经死亡,她竟庆幸恢复自由。
车内电话响起,礼禾声音传来,“礼子,你在何处,等你一个人。”
“等我做什么?”
“礼子,约好今晚吃饭,你忘了?”
礼子着急,“我没换衣服。”
“不怕,都是家人,快来文华西菜厅。”
礼子把车掉头,挣扎三十分钟才赶到目的地,步行或许更快。
大家没有等她,已经在吃主菜。
父母与姐姐都穿得十分端正,在座只有一个陌生人,礼禾这样介绍:“礼子,这是我男友苏锐忠。”
礼子顿时睁大眼睛,喜出望外,握着苏小生的手摇晃,“你好,你好。”
只见朱氏夫妇也眉开眼笑,绝对信任大女眼光。
真的,世上好人比坏人多,只有朱礼子那么倒霉。
桌上放着烤龙虾,可是今晚吃什么都那么香甜。
朱太太笑说:“我家女儿愚鲁,锐忠,你教教她,人家会得眉目传情,我的礼禾呀,看右,头先拧向右,看左,头又转到左,目不斜视,笨得要死。”
礼子笑得落泪。
朱先生抗争:“不过,我的女儿有嫁妆。”
“有,有。”朱太太加以肯定。
礼子问苏锐忠:“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好不秘密?”
礼禾代答:“在一个会议认识,一年有多。”
“苏兄你做什么行业?”
礼禾又说:“他是都邦厂——”
礼子阻止:“苏兄,你自己讲。”
“我是都邦化工厂里化学工程师。”
礼子老气横秋,“你愿意事事尊敬礼禾以她为首?”
礼禾笑说:“他已答应以后走路落后我三步。”
礼子说:“来人呀,开几瓶香槟庆祝。”
她喝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母亲问她:“礼子,你看阿苏人品如何?”
“问道于盲。”
“客观说一说。”
“人长得那么丑,大抵不敢坏到哪里去,不过也很难讲,将来有什么变化谁猜得到,只要这一刻开心便好。”
朱太太吃惊,“他丑吗,我看粗眉大眼也还过得去。”
“丈母娘看女婿,目光不一样。”
朱太太握着礼子的手,“你比姐姐吃苦。”
“我吃过什么苦?我都不记得了。”
朱太太说:“还有去宋医生处吗?”
“有,每星期一次。”
“礼禾打算明年初结婚,你做伴娘。”
“我,我不喜欢做样板或预告。”
这时电话响起,昆荣兴奋无比的声音:“生了,生了。”
礼子一怔才明白,“是男是女?”
“男生,八磅七。”
礼子大笑,“小胖子!”
她非常高兴,“我马上来。”
朱太太连忙取过一只小小锦囊交给礼子,“不要空手去。”
礼子抖出一看,原来是一枚小小金锁片。
“为什么幼儿饰物要做成锁的形状。”
“把孩子锁在人间呀。”真是一片苦心。
礼子赶到医院产科病房,只见惠明体弱气虚,闭目不语,哪有平时英明神武的样子。
礼子心酸,低声问:“辛苦吗?”
惠明点点头,忽然豆大眼泪滴下。
礼子替她拭眼泪,“现在不是伤感时候,留前斗后。”
礼子四处张望,“婴儿呢?”她以为孩子就躺在母亲身边。
原来所有新生儿都被关在育婴室,只有在规定时间才可以隔着玻璃张望,免受感染。
昆荣带着礼子到大玻璃外等候。
礼子自言自语:“男人经过这种时候还不忘与妻子争意气,也不好算是人了。”
昆荣点头,双目通红,“你说得对。”
“一命换一命,你说可是,如今你不费一分力,两条人命归你家了。”
“是,是,但礼子请勿讲得如此凄厉。”
“倘若你叫他们母子不高兴,我会亲手把你的头颅切下踢进太平洋。”
幸好这时看护抱出婴儿,给他们观看,隔着玻璃,礼子大吃一惊,虽说超重,仍然只一点点大,红皮老鼠似,扭动哭泣,像是极不乐意来到人间。
好丑,相貌已经辜负了他妈,不知品格如何。
只听得昆荣说:“你看他鼻梁高高,多么漂亮。”
礼子只得违背良心附和:“是,相貌堂堂。”
她到病房放下礼物,握住惠明的手,稍后报馆同事也来了,礼子与他们谈个不停,像见到亲人。
宝珍说:“给我做一个访问,谈谈非洲之行。”
礼子答:“最怪异的是那里泥土颜色,像老虎身上那种鲜艳的棕黄色。”
“好!就用这句话做引子。”
礼子说:“我真想回报馆工作。”
“你治好身体,随时复工。”
看护进来击掌,“各位,探访时间已过,请让产妇休息。”
各人散去,意犹未足,边走边谈,最后决定去喝咖啡继续吹牛。
光明报一个小师妹坐到礼子身边老气横秋地说:“礼师姐,我听过你的事。”
礼子点点头,入行数年,已成为师姐了,迟些,人称大姐,其实就是婶婶。
礼子调侃她:“你听到些什么闲言闲语?”
“我还以为今时今日已无人为失恋失常了。”
“你在讲我?”礼子指着胸口。
她一本正经点头,“他们说你大热天穿着毛衣四处跑。”
礼子变色,“‘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从来没有这些事,我郑重否认。”
“他们还说,你精神崩溃,到今日还在接受诊治。”
礼子决定不再与她纠缠,与小朋友斗嘴,输了那是不用再活着,可是赢了又比输更惨,简直立于必败之地,她倒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她才走到走廊,宝珍已追上,“礼子,记得把非洲照片传给我,我会将你面孔打格子,替你匿名。”
礼子点点头。
“记得我们初入行?为着突出自己,也曾语出惊人。”
礼子转头离去,她明白宝珍是叫她包涵。
下午,咖啡厅有卖艺人弹琴轻唱,讨好的歌声如泣如诉:“你一走便没有阳光,你离去时间偏偏又长……”
礼子推开玻璃门走到街上,他们把她说成疯妇一般,她有那样恐怖吗,如果有,一定叫父母伤心了。
这时,有人叫她名字:“礼子。”
礼子抬起头,“啊呀,”她叫出来:“又是你。”
赵小兰站在她前边,挡住她去路。
礼子斥责她:“你为什么跟踪我?你骚扰我。”
“礼子,你是过来人,只有你可以帮我。”
礼子忽然想到她到苏杭家去打探消息被拒的情况。
她终于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她带赵小兰到一间私人会所。
小兰抬起头,“家父是会员。”
可见两人出身都不差,不知怎地同时沦落。
她嘴角有新近缝针痕迹,像一只苍蝇,停在唇边,挥之不去。
礼子轻轻说:“会过去的,你要振作。”
小兰探身向前,“怎么做?”
礼子看着较她从前粗糙的头发皮肤,“离开这个无药可就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