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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24)



侍应生捧上食物,夫人选了一只水果,我摇摇头。

飞机载着我们到达另一个国度。

道别时原医生含有深意的与我握别,“陆小姐,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翩然而去,真好风度,真好相貌。

夫人陪我前往太空署,我的心忐忑不安,似孩子进入试场,喉咙忽然干涸,胃液翻腾,太阳穴抽紧,想去洗手问。

夫人拍拍我的背,表示安慰。经过好几重手续,我们终于见到金发蓝眼的纳尔逊准将,没想到他英伟如表演明星。

我十分惊异。

他们这年代竞有这许多出色的另性,做女人一定很幸福。

他伸出手来,“你一定是陆宜小姐了。”

“是的。”我与他握手。

“夫人已将详细情形告诉我们。”

我如病人见到医生般地看着他。

他说:“真是稀客,尽管太空署档案中什么千奇百怪的个案都有,到底很少人会似陆小姐般迷途。”

我苦笑。

“陆小姐,这件事其实还得靠你自己。”

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经历这么多苦楚,还得靠我自己?

我惊疑的看着他。

纳尔逊指着我额角,“你的接收仪是唯一可以与他们联络的东西。”我忍不住问:“什么是接收器,告诉我,我有权知道。”

“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有什么用?”

纳尔逊一呆,“用未追踪控制你每一个思维,你不知道?”

我张大嘴,如置身万年玄冰之中,“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动什么脑筋,都有人会知道?”

“是。”

“谁,谁会这么做?”

纳尔逊更加意外,“当然是你们的政府。”

“你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没有自由?”

“我不会那么说。”

我愤怒,“连思想都被接收,不可能尚余自由。”

纳尔逊托着头,“让我给你一个譬喻,”他侧侧头,“有了,你知道电话,我们的通话器?”

我点点头。

“如果在通话器上安装窃听器,讲电话的人便失去自由,但不是每具电话上有窃听器。”

“有问题的人,思想才被截收?”

“对,陆小姐,你终于明白了。”

“纳尔逊先生,你何以这么清楚它的功用?”

“我们的未来,即是你的现在,在这一刻,我们世界有一般势力正致力研究这种仪器。”

呵。

纳尔逊笑,“其实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想知道别人的心里想什么。”我犹自问:“为什么政府要控制我们?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问题的人?有什么标准?”

夫人温和的说:“别问大多了。”

我低下头。

纳尔逊同情他说:“幸亏我不是双阳市市民,否则真得反抗到底。”夫人说:“或许你同陆宜讲一讲,她如何回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发出:我不要回去那可怕的地方。

“我们将尽量协助她,相信她那边的空间科技人员会接收她。在这里,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加强她接收器电波之频率,让那边明晰接收,获得指示。”

我霍地站起来,“纳尔逊先生,我不要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愿意口去。”

纳尔逊又一次表示讶异,“可是八五年不是你的年代,你在这里不会觉得快活。”

我沉默。

“而且你必须回去。”

我握紧拳头,“他们会拿我怎么样?”

“他们会摧毁你的脑部活动,使你死亡。”

我惊俱的向夫人看去。

夫人说:“这是真的。”

纳尔逊继续,“你会渐渐头痛,发作的频率一次紧如一次,终于支持不住。”

我把脸深深埋手中。

“陆小姐,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你的意外扰乱大自然规律,你不能在历史中生活。”

“规律,还有什么规律?”我悲凉的问:“毁灭地球只要按一个钮,却任由饥荒地震带走千万人性命,还有什么大自然的定律可言?”

纳尔逊与夫人皆无言。

自觉失态,短短日子,已被方中信宠坏,说话放肆,批评五十年前的同类,口气如土星人。

过一会儿纳尔逊说:“这次回去,你体内的原子排列受到骚扰,于寿命期限来说,有不良影响。”

他讲得那么斯文,其实想说:就算回到本家,你也不会活至仙寿恒昌。

“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

“请随我来。”

他带我到实验室。

大限已至,反而轻松,笑问:“法兰根士坦男爵创造科学怪人的地方,也与此类似?”

纳尔逊笑,碧蓝的猫儿眼闪出慧黠的光芒。

“陆小姐,在加强电波之前,哦们要弄一个小诡计。”

“是什么?”

他看一看夫人。“我们想替你隐瞒一点事实。”

我明白了。

既有雷达装置,便有反雷达装置,纳尔逊自然可以帮我这个忙,使我保留不愿意透露的思维。

我露出笑容,“可以吗,我们可以骗倒五十年后的科学吗?”

自觉有点可耻,于自身有益的时候,“他们”立刻变成“我们”。

几时学得这样坏?顿时红了脸。

只听得纳尔逊回答说,“这个实验室,五十年后未必造得出来。”他脸上略露自傲之色。

我相信他。

“请到这边来。”女助手唤我。

她协助我换上宽大舒适的袍子,躺在长沙发上。

忽然觉得宁静,心思平和,不自觉的瞌上眼,微笑起来。

琐事不再扰神,纵使挂念母亲,也没奈何,只得暂且撒手。

“陆宜。”

是那熟悉的声音,他语气稍霁,仍带强烈命令性。

“很好,你终于决定回来,非必要时,我们不打算牺牲你。”

声音较从前清晰得多,就象有人在身边说话般。

“十天后,即是七月十四日下午四时,请把车子驶往日落大道甘三公里处,我们会接引你回来。”

呵,只给我十日。

“陆宜,你要遵守指示,不要拿生命冒险。”

我默默,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现在孩子同你说话。”

“妈妈。”这是弟弟。

我很高兴,这个顽皮虫,给我多少烦恼,一刻不停,有一度我叫他“弟弟噪音制造者。”

妹妹也来了,“妈妈,”她带哭音,“你快回来。”

好,我回来。

“陆宜,记住,十日后下午四时,日落大道。”

这是名副其实的死约。

声音消失,我觉得疲倦欲死,昏昏沉沉堕入黑甜乡,一个梦也没有,睡得舒畅之至。

根本不想醒来。

有人来推我,我转个身,唔唔作声。

听到笑声,一定是觉得我滑稽,耳朵并无失灵,但四肢不听话,只得再睡。

终于醒来,是因为有人替我按摩手臂的肌肉。

睁开眼看到女护理,同时发觉身上挂着许多电线。

惊问:“这一觉睡了多久?”怕只怕一睡三日三夜,时间已经不够,再白白浪费,我不饶自己。

“今天几号?”

“五号。”

我安下心,挣扎起身,身上的各色电线几乎打结。

“嗳嗳嗳,等一会儿,医生会替你解除。”

“纳尔逊先生呢?”

“在这里。”

我仍觉疲倦。“他们说——”“他们说的话这里都接到。”

“听到孩子的声音真心酸。”我黯然。

纳尔逊诧异,“这样旧的伎俩你都相信?”

我吃惊,“不是他们的声音?”

“是电子假声,用以激发你母爱,他们才不会让旁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你的意思是,家人一直不知道我的下落?”

“——不知你真正下落。”

“我明明失了踪,他们怎么交代?”

“那还不容易,说是感染了一只罕见的细菌,需要隔离,或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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