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X你妈的,你快点跑啊!快跑啊!
傅小司把门用力地合上,回过头,走廊的那边十多个保安拿着警棍跑过来。傅小司安静地站了三秒钟,然后把眼睛一闭,双手用力地抓紧了门的把手。
之昂,我不知道可以拉住这扇门多久,可是,你一定要跑,你一定要逃得越远越好。
傅小司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刚才那扇门边上,头顶发出剧痛,伸手摸上去一脑袋的血,思绪乱成一片,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刚刚还在新闻发布会,立夏和遇见还会在下面,陆之昂还坐在旁边……陆之昂!
脑子里发出剧痛。傅小司站起来朝外跑。
他也不知道朝哪里跑,脚下却无法停下来。陆之昂,你在哪儿?
冲过车流汹涌的路口,无数的红绿灯,无数的行人匆忙的身影麻木的面容。陆之昂,你在哪儿?
转过街角,绕过围墙。无数的便利店,一两个书店。一家卖早点的铺子关上了门。陆之昂,你在哪儿?
跑得全身像失去了力气。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中间,周围是喧闹的霓虹和光涌的人群。整个城市繁忙地运转着。傅小司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多年前发过的“不再哭泣”的誓言不知道抛了多远,身体里的悲伤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升起来。水拉线突破“异常”、“危险”,逐渐逼近警戒线。
陆之昂你她妈大傻B啊!
你以前说过长生不老是个多么可怕的词话,因为心爱的人和好朋友都不在人世了,活着也很无趣。可是现在,你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以后的日子,如同长出不老般,漫长的日子,没有你和我打架斗嘴,谁要去过啊!
一个站在路中间流眼泪的大男人有多恶心?非常恶心!可是也管不了,那些荣辱和面子与陆之昂比较起来,完全不值得一提。泪水一行一行地滚下来,喉咙被人抓紧,发不出声音,呼吸断断续续。傅小司呆呆地站在路口,觉得淹没自己的泪水像是一条流淌在身上的悲伤的河,从身体流向地面,把整个城市淹没起来。水面越来越高,那些城市喧嚣的声音就埋在水面下渐渐消失,整个城市越来越安静,最后变得鸦雀无声。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句又一句哽咽的呼唤在小声地重复着,带着山谷的回音回响在城市暗红色的天空上丰——
小昂,你在哪儿啊……
小昂,你在哪儿……
我累了,找不动了,你出来吧……
算我输了你快点出来吧……好吗……
你不要消失不见啊……不要不见啊……让我打到你吧……
不要离开,你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你好意思再离开一次么……
小昂,我站累了,你在哪儿……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深夜了,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警察。傅小司正想揉一下淤血的眼角,冰凉的手铐瞬间就铐上了自己的手腕。
拘留所里,傅小司一进去就看到了头上包着纱布的遇见。
“你没事吧?”
“没事,”遇见站起来,低声说,“你呢?”
傅小司做了个“没有抓住”的表情。然后就坐下来。旁边还有那几个闹事的人。
先是对那些闹事的人的问话:
你们为什么要去挑衅傅小司?
有人给我们一人五百块,叫我们负责去闹场子就行。给你们钱的人是谁?
不知道,电话里是个女的。钱是放在我们住的楼下信箱里的。不记得电话号码?
不记得,每次电话号码都不一样,应该是换着公用电话打的吧。
……
而对于傅小司和遇见的问话,一直围绕着“陆之昂去了哪里”来进行。说了无数遍不知道之后,警察也问烦了,撂下一句“拘留二十四小时”就出去了。
傅小司和遇见从拘留所里出来,一跨出大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了一整天的立夏和段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红的。
其实,四个人的眼睛都布满血丝。
遇见被段桥紧紧地抱在怀里,脖子里是他流进来的滚烫的眼泪。遇见闻到段桥头上熟悉的味道,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而立夏,站在傅小司的面前,看着他头上还没有及清理的脏东西,看着他被脏水湿的西装发出恶臭的味道,立夏觉得比有人在拿刀捅自己都难受。
傅小司看着立夏,眼里泪光慢慢地浮现出来,他哽咽着说,我也好想抱抱你,可是,我太脏了。
浴室里一直响着哗哗的水声。
立夏看了看表,已经洗了两小时了。立夏走到浴室门外敲门,可是里面除了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立夏心里发慌,声音颤抖地问,小司,你在干吗?
没人回答。
小司?
那些曾经在脑海里留下的种种画面在一瞬间浮现出来。立夏吓得踢开了门。
眼前,傅小司蜷缩着蹲在墙角,抱着膝盖,手中的花洒一直往外喷着水。
傅小司抬起头,是那张记忆里十六岁时的脸,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他喃喃地说,洗不干净了,太脏了。
洗不干净了。
太脏了。
立夏静静地关上门。两行眼泪流下来。
回到工作室的房间,手机震动起来。
立夏,我是七七。
嗯。七七,什么事?
小司的事,我刚刚看新闻了……
七七,我好想哭……
立夏……你现在可以出来和我谈谈么?
改天好么?现在我想陪陪小司。
最好就今天吧。因为也是关于小司的事情。
什么事?很急么?
嗯。也算比较急吧。因为我现在肚子里,有傅小司的孩子。
10.2003夏至·芦苇·短松冈
那些盛开在记忆里的夏天,
在年华里撒落了一整片的花朵。
所有的歌声都在一瞬间失去音符,世界从此丧失听觉。
所有的色彩都在一瞬间褪去光泽,世界从此失去视觉。
而你依然站立在安静的黑白映画。
那些匆忙跑远的岁月,
它们又重新回来了。
可是匆忙跑远的你,
却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
他们说的那些传奇,
是你么?
他们讲的那些故事,
是你么?
那些香樟的阴影里铭记的眼泪和年华,
是年少而冲动的我们么?
2003夏至·芦苇·短松冈。
咖啡吧里,七七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靠着街边的落地窗。看到立夏走进来,她站起来朝立夏挥手。
眼前的七七年轻漂亮,而立夏在坐下来的时候,甚至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脑子里还是回荡着电话里她最后的那句"我现在肚子里,有傅小司的孩子"。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瞬间将立夏的声带剥夺,张着口,却无声发出任何声音。
在张了好多次口之后,那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突兀地出现在空气里。立夏自己听到都觉得可笑,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句话仔细想来都让立夏觉得肮脏。
"就是在《屿》的第三本画集首发式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提前去了武汉,那天晚上正好我找小司喝酒。他因为正在为抄袭的事情烦心,所以就喝多了,"七七低着头,也听不出话里是什么口气,"而那天……我也喝多了,所以,后来就一起去了酒店……
"够了。"不想再听下去。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恶心。
"立夏你恨我吗?"七七抬起头,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立夏看着她,心里一片空白。恨七七吗?还是应该恨傅小司?或者谁都不恨?又或者,应该恨自己?
"那……孩子,你准备怎么办?打掉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夏突然对自己极度厌恶。这样的话竟然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立夏讨厌极了这样的自己。可是要自己平静地说出"生下来吗"这样的句子,那不是太残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