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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梦想(Channel A I)(17)



梁正为匆匆来到警察局,跟当值的警员说:

「我是梁景湖的儿子,我是来保释他的。」

那名年轻的警员瞟了瞟他,木无表情的说:「你等一下吧。」

大概过了几分钟,另—名警员来到当值室。

「你就是梁景湖的儿子吗?」这名方形脸的警员问他。

「是的。」

警员上下打量了他—下,说:

「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其中一个房间,方形脸警员对梁正为说:

「你爸爸就在里面。」

梁正为走进去,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他看到他那个矮矮胖胖的爸爸穿着一袭鲜红色的碎花图案裙子,腰间的赘肉把其中两颗钮扣迫开了。刮了脚毛的腿上,穿了一双肉色的丝袜,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大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女装皮包。他戴着一个黑色的长假发,脸上很仔细的化了妆,双颊涂得很红,唇膏是令人恶心的茄酱红色。

这个真的是他爸爸吗?

「巡警发现他穿了女人的衣服在街上游荡。」警员说。

梁景湖看到了儿子,头垂得很低很低,甚么也没说。

从警察局出来,梁正为走在前头,梁景湖一拐一拐的走在後面。刚才给巡警抓到的时候,他本来想逃走,脚一软,跌了一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两父子站在警察局外面等车,梁正为没有望过他爸爸一眼。这是他一辈子感到最羞耻的一天。

梁景湖一向是个道貌岸然的慈父,他从来没见过今天晚上的爸爸。他爸爸到底是甚么时候有这个癖好的呢?他骗了家人多久?两年前死去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伤心。

梁正为愈想愈气,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他一头栽进车厢里。梁景湖垂头丧气地跟着儿子上车。父子两人各自靠着一边的车门,梁正为愤怒的里着窗外,梁景湖垂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从警察局回家的路并不远,但这段短短的路程在这一刻却变得无边漫长。车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夏心桔主持的ChannelA。一个姓纪的女人打电话到节目里,问夏心桔:

「你觉得思念是甜还是苦的?」

夏心桔说:「应该是甜的吧?因为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思念。」

电话那一头的女人叹了一口气,忧郁地说:

「我认为是苦的。因为我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是我男朋友,他死了。」

空气里寂然无声。假发的留海垂在梁景湖的眼睑上,弄得他的眼睛很痒,他用两只手指头去揉眼睛,手指头也湿了,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思念当然是苦的。」梁正为心里想。那个他思念的女人,正苦苦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回到家里,梁景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从午夜到凌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梁正为躺在自己的状上,房间裏有一张照片,是他大学毕业时跟爸爸,妈妈和妹妹在校园里拍的。比他矮小的爸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仁慈地微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爸爸就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爸爸教他砌模型,陪他踢足球。他从来没想过爸爸也有不做男人的时候。对他来说,今天看到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是梦吧?

他拿起电话筒,拨出夏桑菊的电话号码。

「是我,你还没睡吗?」

「还没有。早阵子有个女人来我们家里找她十五年前的旧情人,那个男孩子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那她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呀!即使她找到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一定仍然爱着她。女人为甚么要去找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呢?」

「也许她现在很幸福吧。」

「幸福?」

「因为幸福,所以想看看自己以前的男人现在变成怎样。」

「那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幸福,然後去找那个从前抛弃了我的男人。可是,如果他已经不爱我了,我的幸福对他又有甚么意义?算了吧。」夏桑菊苦涩地说。

梁正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有甚么事吗?」她问。

「喔,没甚么。」

太多事情,是他无法启齿的,譬如他爸爸今天扮成女人的事,譬如他对夏桑菊的思念。她为甚么只肯让那个李一愚占据着她心里的位置?今天晚上,他跟踪她去到李一愚家里。她刻意装扮得妖妖媚媚的从家里出来,登上计程车,去到李一愚那里。他们已经分手了,但她还是愚蠢得去找他上床。而他自己,也愚蠢地守候在公寓外面,等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睡。他知道李一愚不会让她留下,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今天晚上,若不是警察局找他去保释他爸爸,他会留在那里守候她。

「没有甚么特别事情的话,我想睡了。」夏桑菊说。

「好的。」他始终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上任何人,他是一个变态的男人生下来的。

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出去了,餐桌上,留下了他为儿子准备的早餐。梁景湖平常是不会这么早出门上班的,今天也许是刻意避开儿子。一年多前,为了方便上班,梁正为自己买了房子,从那以後,他只是偶然回来这里吃饭或过夜。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吃面前这份早餐,他只感到恶心。

在医院当护士的妹妹梁舒盈这个时候下班回来了。

「哥哥,你昨天没回去吗?爸爸呢?」她一边脱鞋子一边问。

「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甚么事吗?」

「甚么事?」她坐下来,拿了半份三明治,一边吃一边说:「昨天晚上累死了,我们的病房来了很多病人。」

「爸爸昨天扮成女人在街上游荡,被巡警抓住了。我去警察局把他保释出来。」

梁舒盈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情。

「你来!」梁正为拉着她进去爸爸的房间。

他打开衣柜寻找梁景湖昨天扮女人时所穿的衣服。

「你这样搜查爸爸的东西好像不太好吧?」梁舒盈站在一旁说。

「找到了!」他在抽屉裏找到了梁景湖昨天穿的那一条红色裙子,抽屉里还有一个假发、化妆品和丝袜。

「他昨天就是穿这条裙子出去的!」梁正为说。

梁舒盈拿起那条裙子看了看,说:“这条裙子是妈妈的。」

「爸爸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她苦恼地说。

「谁知道!」梁正为气愤地说。

「他会不会是跟人打赌?打赌他敢不敢穿女人的衣服外出。」

「他像会跟人打赌吗?」

「那会不会是因为爸爸还有一年便退休了,所以心情很沮丧,才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自从妈妈死了,他很寂寞。」梁舒盈一边收拾衣柜一边说。

「你有跟他谈过吗?」她问。

「算了吧,我要去上班。」

上班的路上,梁正为猛然醒觉,这一年来,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夏桑菊那里,根本没有怎么关心爸爸。跟罗曼丽分手之後,他搬回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自己买了房子之後,又再搬出去。自从离家独居之後,两父子见面的次数少了,即使见到面,也没有谈心事。

妈妈死後,爸爸变得沉默了。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很好。从前,爸爸每天也先送妈妈上班,然後自己才上班。妈妈有困闭恐惧症,很怕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害怕坐电梯,也害怕挤满人的车厢。无论到哪里,爸爸总是陪着她。

他有一对信守婚姻盟誓的父母,他自己却偏偏害怕结婚。三年前,罗曼丽就是因为他不肯结婚而和他分手的。或者,他也遗传了他妈妈的困闭恐惧症吧。他害怕的不是电梯和狭隘的车厢,而是两个人的婚姻。

分手三年之後,一天,他接到罗曼丽打来的电话。重聚的那天晚上,他不知怎地跟她上了床。虽然伏在她身上,吻的是她的唇,揉的是她的乳房,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夏桑菊。他闭上眼睛,叫自己不要想着夏桑菊,愈是这样,心裹愈是偏偏想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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