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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挂念你。」陈澄域在遥远的故乡说。
「我也是。」她说。
挂上电话之後,她卷着床单跑到浴室里,坐在马桶上哀哀痛哭。她不是一直爱着他的吗?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背叛他;而且,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时,仍然那么镇定地回应他的思念。她不能原谅自己。每一段爱情都是有缺口的吧?那个缺口是由甚么造成的?也许是由时间造成,也许是由贪婪造成。总之,人後来背叛了自己所爱的人,也背叛了自己。
内疚并没有使她离开余志希,她常常和他在外地偷情。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完全因为欲念而爱恋着一个男人。她终於明白,那个缺口也是由遗忘造成的。
两个人一起的时间太久了,男人不会再赞美女人。然而,新相识的那一个,却会赞美她身上每一个地方,使她深深相信,她还是那么的年轻,她还能够吸引更多的男人。
和余志希在伦敦的那个晚上,他问:
「明天早上和你去逛波特贝露道好吗?」
「不要!」她斩钉截铁的说。
余志希不明白她为甚么会拒绝,只有她知道,那是她回忆里的诗情区域,她会尽一切努力去保持它的纯洁。那就正如她不会和余志希在香港上床。那个地方,是留给陈澄域的。这种坚持,也许是愚蠢的;可是,这样会使她好过一点。她没法跟两个男人上同一张床,那会使她太恨自己。
余志希用手指头揉着她的眼睛,问她:
「为甚么不肯在香港和我见面?」
有那么一刻,她很想奔向他。经年累月的爱是爱,短暂的爱也是爱;只是,经年累月的爱有更多的安全感。从一开始,她没打算过要离开陈澄域。
多少次了,当她回到陈澄域身边,她很想告诉他:「我有了另一个男人!」彷佛这种坦白能够减轻她的罪疚;然而,她始终没有勇气。
当地从伦敦回来的那个晚上,陈澄域紧紧地搂着她,问:
「有一天,当我不在了,你最怀念和我一起做的哪些事情?」
她微笑着说:「就是和你一起睡呀!」
他问:「你会离开我吗?」
「除非你离开我。」她久久地把他抱在怀里。
为甚么一个人可以怀着罪疚去背叛自己所爱的人呢?她到底是不明白的。
和余志希的关系,维持了九个月之後结束。在巴黎的那个早上,当她醒过来,余志希仍然在熟睡,睡得很甜。她身边的电话响起来,是陈澄域。
「有没有吵醒你?」他问。
「没有。」
「巴黎昨天有炸弹爆炸。」他说。
「我知道了,幸好没有死伤。」
「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他叮嘱。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她说,「还有其他同事。」
「不管怎样,要小心呀!我等你回来。」他再一次叮嘱。
放下了电话筒,她转过身去,背着余志希。是分手的时候了,她再也受不住内疚的煎熬。那个早上,不是良知召唤了她,而是爱情。她还是爱着远方的他多一点。离别已经在她和陈澄域之间上演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一次的叮咛,却是撕心裂肺的。漫漫长途终有回归,是时候回家了。
她回到了陈澄域的身边。曾经有过的背叛,使她更清楚知道谁是一生厮守的人。
从今以後,她会专心一意的爱他。那九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这样也好,这样的话,他们的爱情才是完美的。
可是,一年之後,她发现陈澄域有了第三者。
一天,她在百货公司裏看见他买巧克力。她是从来不吃巧克力的,他买给谁呢,也许,他不过是用来送礼给朋友;可是,从他脸上的神情看来,却像是买给女孩子的。当他抱着巧克力时,他是微笑着的,是满怀情意的。
她走到那个柜台,问卖巧克力的女孩:
「刚才那位先生买的,是哪一种巧克力?」
「喔,是这一种。」女孩指着一盘正方形的、薄薄的巧克力,说: 「是Le1502。」
女孩问她:「小姐,你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巧克力很苦的,那位先生也常常来买。」
「是自己吃的吗?」她问。
“这个我倒不知道了。」女孩说。
她也买了一包相同的巧克力。
那天晚上,陈澄域见到那包巧克力的时候,很是诧异。他的神色出卖了他,他从来就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朋友送的。」她说,「你要吃吗?这个巧克力叫Le1052。”
他摇了摇头。
果然不是他自己吃的。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这是报应吧?她曾经背叛过他,现在,她得到报应了。当他爱上了别人,她才知道被背叛是多么的难受。这不是报应又是甚么?即使结束了那段九个月的关系,也不可以赎罪。
她飞去伦敦的那天早上,陈澄域来送机。离别的那一刻,她问: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游伦敦的时候,一起逛波特贝露道?」
他说:「怎会不记得?你吃了一大包无花果。那个时候,我心里想:“这个女人真能吃!”
她问:「你会不会离开我?」
他搂着她,说:「不会。」
到了伦敦,她一个人回到波特贝露道,买了一束英国红玫瑰。自从陈澄域在这里送过一束花给她之後,每次去到一个城市,她也会买一束当地的花;打个招呼,也留个带不走的记念。即使是与余志希一起的时候,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变。回想起来,是这个买花的习惯把他们永远连在一起的吧?
在伦敦的那个早上,她打了一通电话给陈澄域,他好像在睡觉,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小。
「有没有吵醒你?」她问。
「没有。」他说。
曾几何时,当她睡在余志希的身边,陈澄域不也是在遥远的地方问她同一个问题吗?这个时候,他身边是不是也有另一个女人?
如果是报应,可不可以到此为止?她受够折磨了,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了。
「你会不会离开我?」她凄然问他。
久久的沉默之後,他说:「为甚么这样问?」
「我害怕有一天会剩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他说。
她拿着电话筒,所有的悲伤都涌上了心头。她很想问他:
「你身边是不是有另外—个女人?」
可是,她终究没有问。
她不敢问,怕会成为事实。万一他回答说:「是的,我爱上了别人。」那怎么办?装着不知道的话,也许还有转变的余地。她不是也曾经背叛过他吗?最後也回到他身边。当他倦了,他会回家的。
回到香港的那个下午,她走上了陈澄域的家,发觉他换过了一条床单。几天前才换过的床单,为甚么要再换一次呢?而且,他是从来不会自己换床单的。她像个疯妇似的,到处找那条床单,最後,她找到一张洗衣店的发票,床单是昨天拿去洗的。
床单是给另一个女人弄脏了的吧?陈澄域太可恶了!他怎能够跟两个女人上同一张床?这张床是他们神圣的诗情区域,他怎么可以那样践踏?
她很想揭穿他。可是,她跟自己说:要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一旦揭穿了他,也许就会失去他。一起这么多年了,她不能够想像没有他的日子,她不想把他送到另一个女人手上。她曾经背叛他,现在,他也背叛她一次,不是打成平手吗?
陈澄域回来的时候,她扑到他身上,手里拿着在波特贝露道上买的红玫瑰。他接住了她整个人。
「你干甚么?」他给她吓了—跳。
她说:「你不是说过,每次去到一个城市,该买一束当地的花,打个招呼,也留个带不走的记念吗?这是伦敦的玫瑰。」
「可是,那束花是不应该带回来的。」他说。
“这次是不一样的。」她说。
「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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