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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我了。当小矮人叫我的名字,我觉得好像呼吸不过来似的。我站起身,大力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走出去。快要走到小矮人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矮人看我的目光有点跟平时不一样。他那张脸一向只会挂着“我不觉得人生很有趣!”和“你看不出我是没有幽默感的吗?”两种表情。然而,这一刻,他的目光里却带着一点儿可惜,我的心情当场就变了。
那真是属于我的成绩单吗?我握在手里,压根儿不相信是我的。怎可能这么糟糕?
完了!我不会跟大熊一起上大学。
我垂下眼睛,瞥了大熊一眼,他等着我扮鬼脸。我多么渴望我可以,可是我不能够。
我默默回到坐位上,低着头,觉得双脚好像碰不到地,身边的一切都消逝了。
大熊从我无力的双手里拿过那张成绩单来看。
“求求你,什么也别说。”我低声说着,眼睛没望他。害怕只要看到他,我的眼泪便会进射而出。
我的眼睛投向小矮人那边,卑鄙地搜寻那些跟我一样的失败者,有些人拿了成绩单之后,当场就哭得死去活来。终于,所有成绩单都派完了。小矮人说了一些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胜者安慰败者,那些痛哭的同学身边,总有一个或者几个朋友,挤出一张苦哈哈的脸来,对他们说些安慰的说话。我不愿意接受那种虚假的感情,成为那个受恩惠的弱者。我假装上洗手间,然后溜掉。
我在街上茫然晃到天黑,身上的手机响了很多次,是大熊打来的,也有妈妈打来的,我都没接。他们的短讯,我没看就删掉。
没有路可以走了,我只好回家去。
当我经过我和大熊常去的那个小公园时,看到了坐在秋千上,茫然地等着的他。我没停下。
大熊看见了我,连忙走上来。额上挂满汗水的他问我:“你到哪儿去了?”
“恭喜你。”我苦涩地瞥了他一眼。
大熊走在我身旁,默然无语,好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我望着前面几英尺的水泥地,回家的路,我走过很多遍,今天晚上,这条路却特別难走,特別灰暗。
我终于回到家里,掏出钥匙,乏力地把门打开。
“再见了。”我说,然后关上门,把大熊留在外面。
屋里亮着灯,坐在沙发里的妈妈看见我回来,好像放下了心头的重担,朝我微微一笑。她大概已经猜到了。
“这次不行,下次再努力不就可以了吗?”她柔声安慰我。
我什么也没说,匆匆躲进睡房里,把门锁上,瘫散在床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我累了,很想睡觉。
7
我一直睡到隔天下午才醒来,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客厅。屋里没有人。我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发现罩着盖子的新鲜饭菜和一袋面包。我没碰那些饭菜,打开胶袋,拿了两个圆面包,没味道地吃着,喝了一杯水,然后回到睡房去,锁上门,拉上窗帘,照原样躺在床上,又再睡觉。
半夜里我醒来,光着脚摸黑走到厨房,吃了一个面包,再回到床上,还是动也不动地躺着。
第二天黄昏,我大字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我的手机早就关掉了,电邮不看,电话也不接。妈妈在外面接了那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敲敲我的房门,在外面说:“是大熊找你。”
“说我已经睡了。”我有气无力地说,眼睛没离开过天花板。
又过了三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像死尸般瘫在床上,偶尔离开房间,只是为了上个厕所,或是到厨房去,看到什么便吃什么,然后尽快回到睡房里,重又瘫在床上,定定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到了第六天,我去厨房喝了一杯白开水之后,没有回到睡房。我在客厅那张宽沙发躺了下来,叉开双脚。
抱着抱枕,用遥控器开电视,眼睛望着荧光幕发愣,就这样躺了大半天。当我听到妈妈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起来,裸着脚回到自己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里,没希望地坐在床边,直到累了就躺下去。
接下来的十多天,当妈妈出去了,我才会离开房间,软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电视画面,偶然看到好笑的情节也会笑笑。只要听到妈妈回来的声音。我便会离开沙发,回去睡房,倒卧在床上,什么也不做。
一天夜晚,我人瘫在沙发上,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悬在沙发外面,直直地望着电视画面发呆。这时,我旁边的电话响起,铃声一直没停。我瞥了瞥来电显示,是大熊。
我缓缓拿起电话筒,“唔”了一声,低微到几乎听不见。
“维妮,你没事吧?”大熊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唔……”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边一阵沉默。
“嗄嗄,嗄嗄……”远处的声音。大熊接着说: “是皮皮在叫。”
“唔……”我鼻子呼气,眼睛依然呆望着电视画面。
“你在睡觉?”
“唔……”我机械般应着。
“那我明天再找你好了。”
“唔……”我恍恍惚惚地放下电话筒,依旧如死尸般躺着,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我不想见任何人,连大熊也不例外。
隔天,大熊再打来,我懒懒地躺在床上,没接那个电话。不管铃声多么固执地响着,我只觉得那是遥远的、跟我无关的声音,就像西伯利亚的风声,进不了我的双耳。
妈妈在家的话,她会接那些电话。我不知道她跟电话那一头的人咕哝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一向不爱下厨的她。每天都做些新鲜的饭菜,留在厨房里给我,又写了许多字条放在一旁安慰我。那些字条,我只瞥一眼,饭菜也只是随便吃一些。我变成屋里的一个魅影,一天可以睡十八个钟,余下的六个钟发呆,无助的感觉成了惟一的感觉。
渐渐地,大熊的电话没有再打来。电话停止打来的那天。我睡了二十个钟,无助感再一次把我淹没。
然后有一天,我躺在客厅那张宽沙发上,电视正在播新闻,报道说,全球航空业正面临不景气,各大航空公司相继大幅裁员。电视画面上出现几个穿红色制服的空服员,她们正拖着行李进入机场检查站。我想起我的梦想。那个空服员的梦也彻底完了。
不久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厨房吃了几条菜,然后瘫在沙发上,看到一段关于某大学迎新营的新闻,报道说,玩新生的游戏因为带色情成分而遭人投诉。大学原来已经开学了。大熊、芝仪,还有星一,都已经成为大学生了吧?我突然想起徐璐那段关于时间的独白,不管是花蝴蝶、小翠鸟、夜莺或是秃鹰,都有一双翅膀。然而,我的时间、我的十九岁,却是落翅的小鸟。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把牛仔裤和汗衫穿在睡衣外面,戴上一顶鸭嘴帽。两个多月以来,我头一次离家外出。我把帽子拉得低低的,不让别人看到我的脸,也不想看到別人的脸。
我走到“猫毛书店”,租了《哈利。波特》第二集,然后直接回家,躲进睡房,头埋书里,掉进哈利、荣恩和妙丽的巫术世界,想像自己也有一件隐形斗篷,那便不会有人看到我。
“猫毛书店”成了我惟一肯去的地方。我总是挑夜晚去,看不到日头,也不容易碰到人。我租的都是魔幻小说、推理小说和武侠小说,以前爱看的那些研究尸体的书,并没有再看。我已经成为尸体了,不用再找些跟自己相似的东西。
有些书,我看了头几集,后面那几集给人租了,我便会蹲坐在“猫毛书店”的小凳子上,呆呆地等着別人来还书,也许一等就是几个钟头,不一定会等到。有时候,那只大白猫“白发魔女”会趴在书堆里,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说不定连它都嗅到我身上那股失败者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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