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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菜的时候,我会想起她。”他说。
“你每个礼拜都来的吗?”
“嗯。”
“那么,我下星期也要来,我一直想种冬瓜!我喜欢吃冬瓜盅!”
“下星期我不能来。我跟几个朋友到东京玩。”
“是吗?喔!我正想去东京呢!你什么时候出发?”
“星期五。”
“你住哪家酒店?到了东京,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或者可以找你。”
第二天,她连忙订了去东京的机票和旅馆,就是荣宝住的那一间。她有个非常漂亮的理由去东京。她一直梦想开一家精品店,既卖家具也卖衣服、精品、杂志和书,全都是她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品味。她可以去东京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荣宝完全相信了她。
“你找到铺位了没有?”他问。
她喜欢荣宝常去的那家酒吧一带,接近闹市,又自成一角,附近都是些有品味的店。而且,在那里开店,可以常常见到荣宝。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喜欢一个男人,她会投入到连她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如果对方对她无动于衷,她会锲而不舍。当对方爱上了她,她反而会退缩。
她从来就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可是,荣宝是不一样的,她希望这一次不会再退缩。
隔天,她送了一本书给荣宝。
“我买了两本。”她说。
荣宝看了看,那是一本旅游书,书名叫《爱恋东京手册》。
“里面的资料很丰富,我想,你会用得着的。”
荣宝星期五出发,她订了下星期一的机票。
行李箱摊在床上,吉吉趴在床边。
“我又要出门啦!你要暂时回大屋去了。”她说。
吉吉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的主人,仿佛知道又是离别的时候。他跟别的狗儿不同,十几年来,他没有离别焦虑症,因为离别在他和徐可穗之间不过是一种过生活的方式。
“你猜在东京发生什么事呢?”她咬咬手指头,问吉吉,说:“两个人单独在外面,真的很难说!”
她满怀希望的来到东京,抵达旅馆之后,她先问问柜台荣宝住几号房,然后要求同一层楼的房间。
夜里,荣宝回来之后,打了一通电话到她房间。
“真巧!我们住在同一层。”她说。
“就是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她等他已经几个钟头了,本来很想约他出去吃碗面或是什么的,此刻却识趣地说:“坐了大半天的飞机,我累坏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逛街。”
荣宝爽快地答应了。
在香港的时候,她就住在荣宝的隔壁,现在和荣宝,是同一层楼,相隔了十几个房间,距离比起在香港好像遥远一些,然而,这个距离又比在香港更令她心跳得快。她想像在十几个房间之外的那个男人,也许还没睡,也许和她想着同样的事情。异乡的晚上,她被一种恋爱的渴望拥抱着。
她怀着这样的甜梦滑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午,她和荣宝已经在吉祥寺了。
荣宝的几个朋友,飞了去冲绳潜水,只有荣宝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留在东京。起初她以为荣宝是为了她而留下,渐渐她发觉荣宝似乎是在东京找一个人,找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
她在路上无意中发现一家专卖明信片的店,名叫『Billboard』,里面有六千种以上的明信片,她挑了一大叠。
“放在我的店里卖也不错。”她说。
“除了小时候外国笔友寄来的明信片,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明信片了。”他说。
“我妈妈有时候会寄给我的。”
“其实她很好啊!”
“她是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但不是个出色的妈妈。”
后来,他们又去了代官山。她在《爱恋东京手册》上知道有家『Petit Loup』的毛毛熊专卖店,人客可以定购『个人专属毛毛熊』,熊身上可以缝上纪念的年、月、日及个人姓名,并附上制作证明书,但要两星期才做好。
“我可能不会待在东京两个星期,寄回去,我又怕寄失。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徐可穗说。
“我还没决定。”
“你在东京是不是要等什么人?”终于,她问。
“没有啦!”他耸耸肩。
她压根儿不相信。对方一定是个女的,才会那样盘踞在一个男人的心头。她忽然觉得难过,充满想拥有他的嫉妒和忧愁。
“你到时候怾帮我拿我的毛毛熊吗?”她问。
“当然可以。”
她挑了一只黑色的毛毛熊,熊背上缝上这一天的日期。
夜里,他们在新宿一家居酒屋吃饭。荣宝点了一瓶清酒。
“你不是只喝π水的吗?喝酒不健康的。”
“旅行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例外。”他笑笑啜饮了一口清酒。
“开店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他问。
“正在找铺位,你有没有办法?”
“你想找哪一区?”
“就是你带我去的那家酒吧附近,但我没看见有空的铺位。”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他满有把握地说。
“那就拜托你了。你可有兴趣跟我合作?”
“我?”
“对啊!我一个人一定应付不来。你的品味也很不错呀!虽然没有我那么好。”
他咯咯地笑了:“我想开健康食品店。”
“我的精品店也准备卖一些健康食品,就这样决定吧。”
荣宝不知道怎么推辞,她的梦想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梦想。想到以后更可以朝夕相对。她陶醉地笑了。
“那我们要赶紧筹备了。”她说。
东京之行,变成了为新店搜购货品。五天之后,她离开了。她本来不急着回去,但她知道在适当的时候离开才会令人怀念。登上往飞机的专车时,她跟荣宝说:“记得帮我拿毛毛熊啊!”
他点了点头。
她坐在前排,车子开走的时候,她跟他挥了挥手,便转过脸去,她习惯不做挥手挥到最后的那个,她喜欢在别人的视线里消失,而不是让别人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只要荣宝记得帮她拿毛毛熊,那么,无论他在东京待多久,也无论他心里想着谁,她还是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回来香港的那天,她先去接了吉吉。佣人说,阿姨找了她很多次,似乎是急事。
阿姨找她,说不定又是爸爸想见她,她才没兴趣理他们。
等到几天后,她才懒洋洋打电话给阿姨。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电话?”阿姨沙哑着声音说。
“到底有什么事?”
“你爸爸——”
她的心突然慌乱了起来,却故作冷漠的问:“他有什么事?”
“他过身了。”阿姨在电话那一头呜咽着说。
她愣住了。
“是癌症,已经发现一段时间了。”阿姨说。
她握着话筒,一句话也没说,没流过一滴眼泪。
不久之后,她收到律师的通知,徐元浩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她。
3
离开律师行的时候,她走在街上,只觉得内心一片荒凉。她是否太无情?她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徐元浩为什么在十四年之后想见她,也终于明白那天的他为什么那样苍老。她不应该向他发脾气,那是父女最后一次见面。她以为以后还有机会。
徐元浩不是忽然记起自己是个爸爸,而是想在临死前赎罪,但她没容许他这样做。她只是想看见他痛苦和内疚,惟有这样,才可以补偿她这十四年来失去的父爱。
九岁那年的中秋,徐元浩答应来接她。结果,她在合唱团的练习室外面等了又等,也见不到他,最后跟了孟颂恩回家。从此以后,她决定不要对爸爸有任何的思念,这种思念是注定会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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