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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最让人沮丧的,是互相占有的欲望。在友情面前,没有占有,只有分享和付出。
火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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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出版社 张小娴
关于火腿,有人喜欢意大利的巴马火腿,有人说西班牙的极品火腿无以上之。其实,我们从小吃到大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火腿已经十分滋味。
火腿是容易配搭而又好吃的东西,我们随便也可以列出一张火腿美食名单,譬如火腿鸡蛋面包、火腿通心粉、白汁火腿意大利面、火腿鸡蛋炒饭、火腿香肠泡即食面、火腿奶酪三明治。
火腿,从来是丰腴饱满的滋味。
火腿,也可以美容。
十八世纪的美国,有些绅士睡觉时会将两片火腿铺在脸上。他们相信嫩粉红色的火腿是最美丽的腮红。第二天醒来,拿掉火腿,便好像涂了胭脂。
我在想,万一当天晚上有老鼠怎么办?
好几年前听过一个故事,一群英国小学生由老师领去参观一家火腿制造厂。看到了杀肥猪、制火腿的残忍过程之后,这群小学生立誓以后不再吃火腿。
幸好,我没参观过火腿制造厂,偶然思念起火腿的滋味,可以买两片解馋。
某年某天,我喜欢的人对我说,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是早上吃到妈妈做的火腿鸡蛋三明治。他妈妈老了,身体大不如前。儿女也大了,不用她再做早餐。
隔天早上,我做了一片火腿鸡蛋三明治给他。
我知道我做出来的味道永远比不上他妈妈。隔了光阴的距离,这片火腿三明治也不会是从前的滋味。但是我做了,因为我无法当作没听过。
同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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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出版社 张小娴
因为要做一些数据搜集,所以打电话找一位许多年没见的旧同学。跟他约好见面,他在电话那一头笑着说:
“我变了很多!胖了,头发也掉了不少。”
“怕甚么!我以前又没喜欢过你!”我说。
这天,终于见到他了。他的头发的确稀疏了,身材由从前的小码变成了现在的中码和大码之间,还长出了一个小肚子。除此之外,他依然是我年少时认识的那个很纯的男孩子。
一别经年,我们谈了很多往事。他取笑我:“你从前常常逃课呢!”
我反击他:“你勤力上课又有甚么用?你的成绩不见得好呢!”
他告诉我这些年来他爱恋过的女孩子,还有那些他单恋过的,也谈到早年到处流浪的日子和近年的生活,我也告诉他我的。说着说着,竟不觉得我们是隔了无数光阴之后重聚的,彷佛昨天还一起上学。
他跟从前一样,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他从来就没有甚么野心和抱负,只想自在过日子。一顿饭下来,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像我这种条件,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啦!”
他反过来问我,我要追寻一些甚么?
一瞬间,我竟答不上来。也许,我依然是他年少时的那个同学,追寻我所追寻的、一些永远没有答案的东西。
幸福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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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出版社 张小娴
人在不同的年纪,对幸福也有不同的定义。
小时候,一杯香蕉船已经代表幸福。长大之后,我们对幸福有更多的要求。
被自己爱的人所爱,是幸福;被他宠坏则更幸福。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幸福。做自己喜欢的事,更且非常成功,更以此赢得荣誉和生活,那就更幸福。
容易满足,是另一种幸福。
还会流泪,是幸福。
还有追寻,是幸福。
拥有希望和梦想,是幸福。
无求,是幸福。
自由,是幸福。
儿时,幸福是一件实物。长大之后,幸福是一种状态。
然后有一天,我们才发现,幸福既不是实物,也不是状态。幸福是一种领悟。
我们曾经以为的幸福、我们曾经死命保住的幸福,原来都不再是幸福。
如果我的心灵没有领悟,幸福也永远不会升华。
幸福是灵魂的觉醒,我们的心澄明清澈。
天堂之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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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出版社 张小娴
墨西哥电影《衰仔失乐园》(Y TU MAMATAMBIEN)里,两男一女结伴去寻找“天堂之口”,这本来是那两个男孩虚构出来的地方,想哄骗那个女的跟他们一起上路。谁知道,他们无意中竟真的来到一个叫“天堂之口”的地方。那是个铺满细沙,漂亮得像天堂的蔚蓝色海滩。
两个男孩离开之后,女人留在那个海滩上度过了她最后的岁月,结束了一段短暂的人生。
我们的天堂又在哪里?
从小到大都是在会学校念书,但我从不相信有天堂,也不相信地狱。有一次,我问宗老师:“上帝怎知道谁可以进天堂?”老师说:“到了世界末日,会有审判。” 然后,她笑笑说:“或许,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像一卷录像带那样回放一次。”
我不知道她是当真还是说笑,直到现在,录像带的比喻还是令我毛骨悚然。假如要公开一生的录像带,那么,我最不堪的时刻也将会无所遁形吗?上帝就是那部闭路电视。
要是这样,我宁愿放弃天堂的入场券,保留一点私隐。
普鲁斯特说:“唯一可能存在的天堂,是我们失落的那些天堂。”
我并非不相信天堂,我只是不相信天堂是死后的生命。天堂或许只是个比喻。
当我在爱人的怀抱里,我便是在天堂。
当我觅得此生最爱,我与跻身天堂何异?
天堂不在我头顶,而在我心中。我所享用过的爱,是我横渡时间的小舟,送我到那天堂之岸。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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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出版社 张小娴
曾经有人对我说:
“你不是你写的小说,我也不是里面的人物。”
一瞬间,我醒觉了。
我一直想成为我写的小说里的人。我是我的小说的上帝,主宰悲欢离合,主宰一个人有多爱另一个人,主宰所有场面。我渴望自己也像主角那样,被一个人深深地爱着。那种爱,使我失去了对尘世的知觉,荣登天堂。
我也是我所写的散文的上帝,自足自满于一个自我创造的世界,却终究不肯承认,真实的我,活在一个充满遗憾的世界。这种遗憾,不会像文字那么美好。
一九九二年年底,我开始在香港《明报》写专栏,到今年年底,刚好十年。十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从十年前的一个机遇,到十年后的种种改变,我好像更了解命运,也好像更不了解。我将往何处去?我所拥抱的爱,明天还会在我身畔吗?
写东西的人都是自寻烦恼的,甚至挖出一个深渊,让自己掉下去,又爬上来,再掉下去,累积所谓人生经验和智慧,来供养他永不厌足的作品。
我有时候没法解释我为甚么做某事,正如我没法解释为甚么我爱一个人的时候偏偏也想要伤害他。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原来却弱小如故。或许,正如某个人说,我爱的是自己,我跟自己谈恋爱。
我不知道另一个十年会是怎样的一片天空。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向往一个永无止尽的拥抱。我是如此冥顽不灵地相信它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