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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飏眨了一下眼。
「你也不能哭,因为你不想让你那些兄弟们内疚,所以极力装作不在乎,独自承担下所有的苦与痛。文飏,你是我见过最最坚强的男人!」
文飏又眨了一下眼,眸中突然泛起一片薄雾,旋即猛然别过脸去。
但司琪不容许他逃避,硬是再把他的脸捧回来。「可是你现在可以哭,也必须哭,把你忍耐十多年的泪水发泄出来,让你自己从那份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爸,我相信他不会希望自己竟然成为你生命中最大的负担,他爱你,不是吗?」
文飏瞠大了眸子,无从躲开她,慢慢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眸中又升起了一片蒙蒙眬眬的雾气,突然,他粗鲁的推开她,翻身背对着她躺下去,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要睡了!」
司琪望住他的背影片刻,匆地爬四脚越过他身上,再掀开被子钻进去,找到他的胸膛硬贴上去,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际。
「我陪你。」
他犹豫一下,终于也反手搂住她,不一会儿,自她头顶上传来压抑的饮泣声,他哽咽着抱紧了她,哀伤的低喃,「爸爸!爸爸!」随着呢喃声,他的哭泣也渐趋剧烈,最后,他整个人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颤抖起来——
而她,也跟着落下心痛的泪水。
想到他坎坷的童年生活,艰辛的成长过程,她却以为他是在被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想到他痛苦的经历,无尽的悔恨,她却以为他是备受宠溺的天之骄子。想到他眼中那沉重得令人难以负荷的寂寞,她却以为他只是太内向而交不到朋友。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她怎能不心痛?
在喜欢上他的过程中,也许她真是懵懵懂懂的,但在他用泪水浸湿了她的心的此刻,她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那一股弥漫全身的爱意,强烈得刺痛了她的心,深浓得使她无法不跟着他哭泣。
连她自己都很吃惊,何时爱他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钟头,他的哭泣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又过了好半天,她感觉到他在她头上亲了一下。
「小琪。」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
如果是从文飏第一次到福和桥下画画那第一面开始算起,相识一年多,文飏开口向她求婚,当时她差点脱口答应他,但只是差点,她并没有答应他,后来也一直没有答应,因为——
「你是说先订婚吗?可以啊!」
「你想先订婚也可以,不过我希望订婚期愈短愈好,譬如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
谁在赶场吗?
司琪吃惊的猛然掀开被子往上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免宝宝。「为什么要这么急?」
文飏叹气,表情很无奈。「因为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们有的订婚了,有的同居,有的女朋友交了十年,甚至有的已经生了孩子,却没有人结婚,他们发誓非等我先结婚,他们才会结婚。」
如今她是可以理解他那些亲人们为何会如此呵护他了,可是——
「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嘛!」
「为什么?」
「人家就是不想嘛!」
磨了半天她就是不肯答应,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她曾经许下心愿,至少要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但她若是结了婚,势必要先以家庭为责任,天知道要再过多久之后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那倒不如再等个短短的三年,心愿一了,她就可以把心收回来专注于家庭上了。
「小琪,嫁给我嘛!」文飏低声下气央求。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不要那么早结婚嘛!」司琪斩钉截铁的拒绝。
自那日开始,这幕令人禁不住莞尔的场景就不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司家的人都欣赏得不想再欣赏了,邻居们也都窃笑着看过好几回,还有人帮忙文飏游说司琪,但司琪打死都不肯答应。
无论如何,她非得先为「无国界医生」服务一年不可!
第五章
由于司家人都吃腻了「自助餐盘」,索性直接‘命令’文飏按时到司家吃早晚餐,于是,文飏莫名其妙被迫成为司家「早餐汇报」一员。
「星期天我要参加同学会,午餐不在家里吃。」司大哥。
「我的硕士论文碰到瓶颈,请各位别来惹我,小心我杀人。」司三姊。
「下星期毕业典礼,可惜跟我无关。」司琪。
「明天下课后我要直接到同学家住,大后天下午回来。」司小弟。
然后,大家的眼光一起望定文飏,后者正待咬一口牛肉,见大家突然盯住他,先是茫然,继而错愕。
「咦?我……我也要吗?」
没有人吭声,继续瞪住他。
「呃,我——我——」文飏有点无措地猛抓头发。「第三集的画稿寄出去了,第四集才画一半。」
「耶?真的有人要收你的画稿?」司小弟惊讶地问。
「废话,而且是——」司琪嘿嘿笑。「日本。」
「日本!」异口同声的惊呼,每个人都有份。
「没错,台湾的漫画家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我们寄到日本去。」
「但那是日语……」
「我不会请同学翻译吗?」
「也对。」司三姊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出书?」
「会先在周刊上连载,第一刊好像是在——」司琪瞄向文飏。
「下个月五号。」
「五号?哈,那正好,」司三姊笑吟吟的道。「刚好来得及当生日礼物送给小琪。」
「生日?」司大哥惊呼。「啊,我都忘了,下个月是小琪的生日了呢!」
「小琪,你想要什么?说吧!」司三姊很慷慨的准备让妹妹狮子大开口,满二十岁,总得特别一点。
司琪环顾众人一圈,耸一耸肩。「我真正想要的你们没办法送我。」
司三姊双眉轻挑。「难不成你是想——」
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是自己兄弟姊妹,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想说什么,相互望一眼,没人说话,看得文飏一头雾水。
「小琪想要什么?」他疑惑地问。
司三姊瞟一下司琪。「她想去看爸爸。」
文飏恍然大悟。「伯父现在在哪里?」或许他可以带她去。
再一次,大家相互对看,看来看去看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开口,最后还是司琪自己说出来的。
「苏丹。」
文飏静了一下,失声惊呼,「苏丹?」
那个内战打得如火如茶的非洲国家?
谁敢让她去!
没人敢让她去,她不会自己去吗?
一过七月七日她就满二十岁,成年了,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想要上哪儿就上哪儿,过去省零用钱、存红包、赚打工费也攒了不少积蓄,省一点用应该够了。但她并没有笨到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种战区去「观光」,势必要找人陪她去。
找谁呢?
「文飏,陪我去!」
文飏慢吞吞地放下画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面对倚在他背后的司琪,目光深思的端详她片刻。
「你知道苏丹正在打内战吗?」
「知道啊!」
「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不能等你爸爸回来看你们吗?」
「先生,爸爸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了耶!」司琪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他总以为两、三个月寄封伊媚儿回来报平安,我们就会放心的把他丢在脑后了,啧,也都不想念我们吗?」
「我想他是太忙了。」文飏温言安抚她。
「所以啦,他不能回来看我们,我只好去看他啰!」司琪一脸理所当然,说得振振有词。「更何况,我想去的原因也不只是为了探望爸爸。」
「哦?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这个嘛——」
司琪迟疑了,欲言又止的看看他,又无意识的摸摸画稿,摸摸铅笔,拿起橡皮擦又放回去。
「呃,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天你所说的话,老实说,那给我很大的感触。」她低声说着。「我一心想要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对他们根本不了解,突然觉得我就好像你说的那种唱高调的人,嘴里说要帮助人,其实心里并不真的了解那些人为何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