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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忽又移开,恼怒的对象换了人,是她自己。
“偏偏我又在那时候追问我娘,是不是不会再杀小月的爷爷了?当时我娘只希望能褪去我眼中对她的畏惧,便脱口说不会了。这种事,我娘一旦说出了口,就得算数,不能反悔的,所以我娘只好就那样放过了你…”
她叹了口气,随即又强硬起来。
“虽然我娘在离去之前也特地警告过你,绝不能找我公公的麻烦,不然她还是会再来杀你,你也满口应允,但其实我公公的名字一直像根刺似的戳在你心头上,因为知道那件事的只有香家和我公公,香家已是平民百姓,而我公公却仍在庙堂之上,还不时与你碰上面,你一直想除去他,却苦无机会,直到这回麓川之战……”
生硬的愤怒、冰冷的僧恨,小女人的目光无限痛恨的咬住沐晨。
“你终于等到机会了,你迫使我公公在战场上战死,以为这就不能算是你害死他的,我娘也就没有理由再来杀你,但你没料到的是,我娘把我嫁给了方锳,因为方家是香家的大恩人,也因为娘要我代替她守护方家,所以……”
小女人坚定的扬起纤巧的下巴。
“此刻,我不是香家的人,而是方家的媳妇,不谈当年香家满门的血仇、只论今日公公的冤死,你害死了公公,一命还一命,你非死不可!”话落,她飞指点开他的哑穴。“现在,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我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你下得了手吗?”沐晨冲口而出,想动之以情,博得她的怜悯,“我都七十岁了,头发白了、胡须白了,还能活多少年?”他硬挤出鼻涕泪水来。 “你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用剩下的时光来忏悔做错的事吗?”
小女人轻蔑的冷哼。
“别用这一套来哄我,老而不死是谓贼,你就是那个贼。为了灭我公公的口,你连带着也害死了公公麾下那四千士兵,又有谁来可怜他们?不,你不是迟暮老人,你是千年祸害,不杀了你,我方家永无宁日;不杀了你,我公公和那四千士兵如何瞑目;不杀了你,我又如何向那些未来将会被你害死的人交代?”
没想到看上去那样纤细柔弱的小女人,竟有一颗无比强悍冷硬的心,沐晨不禁慌了、乱了,死亡的恐惧牢牢攫住他的心。
不管还能活多少年,他现在还不想死啊!
“你不能杀我!”沐晨再度脱口而出。“我是黔国公,是云南总兵,是征南将军,你要杀了我,朝廷不会放过凶手的!”
小女人一点笑意也没有的笑了一笑。
“你忘了吗,黔国公,就在刚刚,前面大厅上,你对皇上的使者怎么说的?”
沐晨面色骤变,青了、绿了、黑了。
“辜负了皇上的厚恩,卑职理当以死谢罪!”小女人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念出来。 “你是这么说的,对吧?所以,你要是服毒自杀以死谢罪,也没有人会怀疑,对吧?”说着,她先倒了杯茶,再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忽又一指点出…
“明明知道来不及,何苦要试呢?”
她慢慢的把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倒入茶水中,再端起茶杯,徐徐走向沐晨;后者想叫不能叫、想动也不能动,怒瞪的眼中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希望承嗣你的沐氏不像你这般懦弱无能。”
小女人轻喃,然后硬撬开沐晨的下颚,毫不迟疑地将茶水倒进去……
【】
因为辜负皇恩,故而以死谢罪。
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沐晨服毒自杀死了,而且死得可惨了,七孔流血、双目暴凸,连舌头都咬烂了,看得出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尚未死前他一定很后悔,干嘛要服毒自杀,一刀戳入心口不更快!
没辙,皇上的使者只好回京“据实”禀奏,不是他劝解不够力,而是沐晨太死心眼,说要死就非死不可。
就在这日里,方锳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出来;他也没有动,因为动不了,但他愤怒的眼神清清楚楚的传达出他心里想说的话——他的话是对香坠儿说的。
该死的女人,你跑到战场上来干什么?
第六章
人谓昆明无冬夏,四季皆如春,其实也不尽然是,冬天还是得穿厚袍子,夏天也得穿薄衫,说是冬暖夏凉可就贴切一点了。
而且昆明的昼夜冷热变化相当大,可说是夜冬昼夏,特别是雨后的变化更大,一整天下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刚从夏天走入冬天,转个眼又从冬天走回夏天,不是四季如春,而是四季照轮,在一天里。
“夫君!”
方锳闻声回眸,只见香坠儿臂上搭着一件袍子,匆匆忙忙跑来,尚未停步就忙着把袍子往他身上披。
“你又忘了先披上袍子再出来了!”
“不冷呀!”
“早上刚下过雨,才冷呢!”香坠儿一边硬拉他手臂穿上袖子,一边咕咕哝哝碎碎念。“尤其是你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整整四个多月耶,有什么大病都该痊愈了,但二叔竟然还说最好让你再静养一、两个月,好让身子底养壮一点,免得老来多病痛,可见你这次伤得有多重,你还……”
方锳笑笑,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你根本就不冷,对吧?你有内功,再冷也不怕,对吧?”
香坠儿不甚自在的垂下眸子。 “其实,要是冷到结了冰,我也会冷的。”
“因为你的内功不够深。”方锳放下手,环住她肩头往前走。 “岳母告诉我,你不喜欢练武,总是练会了就算应付过去了。”
香坠儿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 “练武功又不好玩。”
“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会武功呢,”方锳喃喃道。 “怎么看都不像,真是不可思议。”
倘若不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给他多一副脑袋,他也想不到他这个胆小又爱哭的小妻子竟是位身怀武功的女侠,幸好她的性子温驯和顺,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中的男人婆,那他可吃不消。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夫君的,那我就可以跟随夫君……”
“来干什么?打仗?”方锳啼笑皆非的横她一眼。 “你在开玩笑吗?当时你还身怀六甲尚未生产啊!”
“穆桂英也是在战场上生孩子的嘛!”香坠儿嗫嚅道。
“少胡扯,”方锳嗤之以鼻的翻了翻眼。
“那只是小说里的故事,事实是,根本没有穆桂英那个人!”
“咦?”香坠儿错愕地仰起脸来看他。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文广是杨六郎的儿子。他娶了四个老婆,杜月英、窦锦姑、鲍飞云和长善公主,杨宗保是杨五郎的儿子,娶什么老婆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绝不是穆桂英。”
杨文广不是杨宗保的儿子吗?
“那跟我听到的故事不一样了嘛!”
“废话,故事就是故事,总是跟事实不太一样的。”
“那杨家的人都是像故事中那样壮烈战死在金沙滩一役的吗?”
“哈哈,除了杨业之外,其它都不是,而且杨家七兄弟都有后代……”
两人一边聊一边来到昆明湖畔,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方锳依然揽着香坠儿的肩,香坠儿则亲昵的罪在方锳胸前,静静的观赏那花光树影,渔帆点点,好半晌没人出声。
“夫君。”
“嗯?”
“你在想什么?”
“我想回京去拜祭爹的坟,但恐怕暂时是不可能了。”
因为方政战死了,他是长子,得继承父亲的军职,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驻守云南府。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会设法把军职转给方瑞,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你不生气吗?”
“沐晨死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气好生的?”
“不,我是说……”香坠儿迟疑一下。“娘,还有……我。”
“岳母和你?”方锳俯下眼来,满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