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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不交替(39)

作者:姜楠 阅读记录


“就是,以前你就因为讨不到工钱打老板,还上过报纸呢,狗改不了吃屎!”

“要不到工钱就杀人报复,谢云那小姑娘才十五岁啊,你他妈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推着彼此,海浪一般淹没头顶,灌进耳朵里,刀刃似的割他的神经。

最让周家富难以招架的,还是一声声稚嫩的、在周遇身后穷追不舍的议论。

“听说了吗,周遇她爸以前打人坐过牢!”

“这种人就应该关他一辈子,放出来简直害人!”

“哎,你们说,周遇会不会也随了她爸……有暴力倾向啊?”

“谁知道呢,不过杀人犯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的?!”

最后那通报警电话,戛然而止,周家富被日头晒得通红的脸上,慌张、犹豫、挣扎……最后化作匆忙返回谢家的脚步。

再次推开那道门,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谢云的脸,那个比自己女儿还小三岁的孩子。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用来回忆,回忆自己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都留下过什么痕迹?

他好像碰到刀了,对了,还按压过谢云的伤口!

视线下移,周家富才发觉手上也沾了谢云的血,不算多,因为大部分不知何时抹在了藏青蓝T恤的下摆。

刚才的报亭大爷,是不是看见自己手里的血了?

电话上是不是也留了血?有没有路人瞧见?

这样下去,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以前讨薪打人那点陈芝麻烂谷子,都害得女儿和老婆被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万一这回真的被当成杀人犯怎么办?

就算解释,警察能相信自己吗?

左邻右舍的,又能相信自己无辜吗?

等周家富再有意识的时候,右手已经触碰到谢云失温的躯体。

那股寒意直钻心头,他触电般缩回还在颤抖的手,不可置信地盯着,突然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满脑子居然想的不是救人,而是擦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到了这会儿,周家富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直到耳旁骤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分不清是警车还是救护车。

他吓得一激灵,脑子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得离开这儿!

为什么要离开,周家富不知道,一双脚像是有了意志,凌乱却坚定地往外跑。

他浑浑噩噩地跑,压根没注意到有人上楼,楼道里给对方撞了结结实实一膀子。

钝痛随着咒骂声一起袭来,对方大概是憋了一天气的上班族,一戳就爆,冲着他的背影怒吼:“你他妈的,赶着去投胎啊!”

被吼了这么一嗓子,他心里更慌几分,脚步越发混乱。

他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跑,不知疲倦,这一路不知道有多远,等到了尽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上看守所四层那间窗台。

都到了这一步,没法再回头了。

周家富索性心一横,闭上眼睛,一头栽下去。

猩红浓稠的血织成一张网,裹住周遇,越缠越紧,连气都喘不上,眼看着要将她活生生憋死。

她猛地睁开眼——

窗外蝉鸣聒噪,反倒衬得屋里头寂静无声。

浑身汗津津的,明明是大热的天,汗却是冰的,从后脖颈一路往下,在后背蔓延开,凉得钻心。

晦暗的屋里,周遇蜷缩起身体靠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父亲跳楼那一幕了。

等等……

刚刚看见的,真的只是梦吗?

那个情形,真实到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就在那里俯瞰父亲做过的一切,连他的害怕、犹豫和退缩都真切得像是能亲身体会。

又或者,那是十年前谢云死的时候,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父亲两次出入谢家,目的却截然不同。

他想救人,却害怕连累家人,在谢云垂死之际,心里的天平最终倒向自己一家子。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梦里”在这之后的部分很模糊,周遇只能凭借有限的信息去揣测。

会不会是父亲当年的犹豫和退缩,间接害死了谢云?

如果他坚定施救,谢云也许还能活下来?

难道,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个?

第38章 第五次轮回

屋外,朝阳初升,蝉鸣和人声交错起伏,楼上夫妻拌嘴、孩子哭喊,闹哄哄的烟火气为新的一天拉开帷幕。

只可惜外头阴沉闷热,不是什么好天气,即便隐约有光透进来,也照不亮这暗沉沉的屋子。

周遇身体蜷缩了很久,腿脚已经开始发麻,可是她浑然不觉,满脑子只有刚才那个“梦”。

她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又一遍。

回想父亲的慌乱、挣扎和退缩。

回想十五岁的谢云躺在自家地板上,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还有当时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梦里”的情形,似乎已经无限接近于现实了。

周遇蓦地闭上眼,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房间——

血腥气刺激着她的鼻粘膜,谢云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已经没了生气。

周遇看见父亲跪在谢云身边,抖抖索索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害怕牵连家人,想擦掉慌乱之中留下的痕迹,手触碰到谢云身体的刹那,却被惊得立刻缩了回去。

父亲打算清理痕迹,临到头,却下不去手。

不对……不止这样!

好像还漏了什么?

就算父亲因此在凶器、还有谢云伤口上留下了痕迹,为什么那时候,凶手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一点——

凶手并非事先计划过,要在6月19号那天杀掉谢云。

如果是蓄谋已久,大概率不会选择入室杀人,因为变数太多了,杀了人之后如何脱身也是个问题。

还有,凶器也是从谢家拿的。

那就意味着,当天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事态恶化,最终才演变成杀人。

既然是临时起意,凶手是怎么做到毫无痕迹的?

是冷静到作案后立刻清理干净了现场,还是恰巧被父亲留下的痕迹掩盖,又或者混乱中被父亲阴差阳错擦除了?

周遇思绪断在这儿,始终无法再推进下去。

其实心里也清楚,关于这一点,现在凭空猜测毫无意义,除非出现新的怀疑对象,倒是能成为一个佐证。

洗漱完,周遇一边啃着刚蒸的馒头,一边给母亲发短信,说晚上去医院替她。

骨折保守治疗至少一个礼拜,要是连轴转陪床,身体难免吃不消。

消息刚发出去,母亲的 电话就来了。

“起来啦,早饭吃了没有?别对付,钱要不够了去我跟你爸房间,衣柜左边抽屉里有个皮夹……”

周遇咬着没热透的馒头,应了声,“嗯,知道了。”

“还有啊,你晚上别过来了,你爸现在这样,要是赶上上厕所什么的,你也弄不来。我跟单位请假了,这几天在医院照顾你爸,你自己在家里好好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听着母亲的嘱咐,周遇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

另外一半犹豫的话,也生生吞了回去。

方玫倒是意会了这阵沉默,撂电话前补上一句,“你爸腿倒还好,就是夜里睡不踏实,你这两天过来看看你爸,啊?”

为什么睡不踏实,母亲没说,周遇却很清楚。

无非是因为昨晚,她在病房里跟父亲说的那番话。

十八岁那年,因为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她跟父亲冷战;等到二十八岁,又因为这十年来的怨,冲他发了火。

其实,她怨的不仅仅是父亲,即便他活着,母亲或许还是会生病,会死去,周遇真正怨的,还有自己。

这十年里头,她受困于自己坍塌的世界,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包括母亲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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