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淆并不认为是对方过于脆弱。

人类是很容易被积累起的无数鸡毛蒜皮山压垮的。

神明也不是能无时无刻不笑容得体地面对信徒的。

有的时候，真的非常难过的时候，他连信徒都不想见。

信徒，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了。

可在那种时候，他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才是他最重要的存在。

神明，也是要有“自我”的。

他见过明明不信神却理直气壮地要求神实现愿望的人类。

颐指气使的样子，令潜淆十分困惑。

他们把自己当做什么了？满足他们愿望的机器？

他见过一些号称“人工智能”的机器，它们面对人类的要求，通常是以“我听不懂”作为回应的。

面对那些无理的请求，他也想装作听不懂。

但他是全知的邪神。

真烦，全知不全能这一点太累了。

他宁愿少赚点儿信仰值，也不想碰见这种单子。

鉴于那些人基本都不是他的信徒——信徒也是稍有门槛的，且不说虔诚不虔诚，至少是要相信神明存在的。

可不晓得为什么，总有些无神论者爱召唤他。

而且召唤出来之后都用异常惊讶的表情盯着他，更有甚者直接问能不能合影留念。

当他是旅游景区搞街头行为艺术的啊，能不能对真正的神明有些敬重之心。

能不能有！

潜淆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到去画法阵召唤他的。

而且规矩那么多的神约法庭，居然没有约定画召唤法阵需要限制条件，最起码也得是此神的信徒吧。

随便什么人都能画能召唤，那万一出错了要如何是好？

那场面岂不是会很尴尬？

比如一不小心找错了召唤法阵，召错了神什么的。

关键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他还确实遇到过。

第11章 邪神

一般情况下，法阵是不会弄错的，可是在当时各种渠道私自售卖神明召唤阵的现象十分普遍，神界对人间的管理力度不强，对这种行为也没有多加束缚。

一些不良商家在打包法阵图出售时，将神明标错了，导致买家并不知道法阵对应的神明究竟是那尊。

有一回，潜淆就被毫不知情的祂神信徒召唤到了家中。

自己是邪神的缘故让他的信徒大多不敢直接将召唤法阵画在家中，像是什么荒郊野岭、废弃工厂才是他常常降临的地点。

这此一瞧，是个装修风格蛮温馨的小家，邪神顿时有些感动。

可是等他听清楚“信徒”的诉求后，感动瞬间化为了尴尬和无措。

“请保佑我加薪吧，”那人虔诚地跪在地毯上，“财神大人！”

“你说谁？”潜淆愣住了。

他和财神完全不像吧？

而且，自己一点儿也不有“财”，竟然在这方面被错认，真的挺难受的。

“召唤错神了，”他冷着脸说，“我是邪神。”

他冷着脸倒不是生气，只是为了绷住因尴尬而产生的笑意。

为什么还有这种认错神的情况啊！

召唤错神明已经很不寻常了，还将错就错祈愿。

这个财神的信徒，没见过自己信奉的神明的神像吗？

不过“财神”这个职位上的神明自古以来就不少，如果这人只是单纯信奉“财神”，而不在乎到底是哪一尊的话，认错的几率的确是不小。

潜淆理解，但并不代表他能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一现实。

他，一尊信徒广布于世界各地的邪神，个神传播力度强到被路人称为网红神的邪神，居然没有被认出来。

将谁错认都很难将他错认的吧！

邪神的内心很受伤，但他不能对祂神的信徒抱怨，只好在对方慌忙地道歉时表示这没什么。

又偏偏是财神。

财神里随便抽一尊出来，都比他富有多了。

他竟然还能被错认成财神。

有些讽刺了吧……

但他能看出此人的确不是故意的，也确实是财神的信徒，没必要追究什么。

自己也没有出场费，算了算了。

回去之后，潜淆想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当做素材发到了网络上。

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分享出去，要是他的信徒觉得有趣，那这件事也称不上坏。

当然，他会给当事人的身份大码，这毕竟也不是对方主动想造成的错。

他已经向对方了解到了，错的是贩卖虚假信息的奸商。

财神的召唤法阵图纸向来供不应求，而且仿制复杂，有些只图捞一笔钱就跑的无良商贩就偷换成了流传广泛、绘制简单的邪神召唤法阵。

这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被潜淆拆穿后，神约法庭也终于定下了人间不得私自出售、有偿换取法阵的神约。

一段时间以后，他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

那是一封道歉信。

信中很诚恳地对召唤错神明这件乌龙事进行了深刻地自我检讨和歉意的表达，而且附上了供品。

这还是邪神头一回收到自己信徒以外的人奉上的供品。

来信写到，那人后来通过正确的途径召唤到了财神，也如愿以偿涨了工资。

潜淆看着信仰值数目还算不错的供奉，觉得这件荒唐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又没有真正的损失，拿到供奉还算赚了呢。

他收下了供奉，但没有选择回信。

回想起来，还是有几分尴尬，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吧。

收到非信徒的供奉不用交信徒税，但好像要缴纳额外的税款，他先去忙这件事好了。

本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该翻篇了，可是半年之后在神殿时，他发现那人竟在邪神殿里。

而且是在办登记为邪神信徒的手续。

潜淆沉默了，没有出言制止，也没有出面相认。

那人，是感受不到尴尬的吗？

这换在别人身上不得社死到一辈子听不了“邪神”这个名号啊，怎么还上赶着来当信徒。

你不尴尬，邪神也会尴尬的……

时至今日，他也偶尔会因为回想起这件事感到手足无措。

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他。

＊

在过分柔软的云床上睡完一觉后，潜淆总觉得有些使不上劲。

但也可能是自己所剩的神力不多了，因为通常情况下神明是不会身体不适的。

充足适当的睡眠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虽然神不睡觉也不会难受，但休息在邪神的心中一直有着比较靠前的地位。

他没当过人，但见过太多过劳死飞升的家伙了。

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光工作不休息封神的几率更高啊？

可是像是死线之神祂们，发现神明几乎全年无休后都快哭了——当神明又不是来享受的。

潜淆觉得这种拼了命工作的方式不好，要劳逸结合才行。

就像他，在人间没信徒祈愿的时候就上上网、打打游戏，被封印了就舒舒服服地躺着，多懂得生活。

况且独自带着不用和谁交流，就已经是社恐的快乐了。

他起床后，便一个招呼也不打飘向了人间，成功摆脱了古神聚会的邀请。

都是那么多年同事了，难道不知道邀请了他也会拒绝吗？

没必要跟他假客气，自己真去了大家才不自在呢。

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邪神决定不让同僚为难，飞速转移阵地，抵达了自己人间的房子里。

游戏机几天不玩还怪想的，猫妖上次说会供奉最新的游戏卡带，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款。

说起来还有点儿期待。

潜淆打了一会儿游戏后，感知到法阵正在形成，连忙按下了电源键，将游戏机妥善放好。

上次的失误不能再犯。

他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和表情，力求给信徒展现一个完美的神。

虽然邪神，但是他还是要面子的。

黑雾腾起，转瞬后消失不见。

看着眼前双目失明的信徒，潜淆觉得自己做的一些努力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