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是他的领域，也是一次难以预料的新奇体验。

他像给学生上课一样告诉她不同鱼类的名称，习性，细化到纲和目，褪去海底的绮丽梦幻，用冷静、理性以及敬畏描述它们，而她能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只有“这是什么。”

她有个怪异的想法，不知道这些水生物在他眼里会不会只是皮肉和细胞分离的标本，用展开的二维平面在他身边匆匆闪过。

后来，有个孩子加入了“课程”，悄悄跟在他们身旁，程何钧注意到了，只是笑笑然后继续讲，于是提问的就成了那个孩子。

不过小孩集中注意力的时间总是很短，擅自决定下课后就跑得无影无踪。

程何钧问乔勉要不要买点喝的，她想，也许是他讲累了，就说：“我喝水，你也喝水吧。”

“好。”他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

乔勉站在原地等他，十点，周围的游客陆陆续续踏上返程，她在空旷的碧蓝通道中，仿佛穿梭在海的世界，他的世界。

程何钧拿着两瓶矿泉水折返回去，却在转弯前停下脚步。她今天穿着深蓝色的短裙，白上衣，很干净，高跟鞋换成了运动鞋。

她站在玻璃前，双手紧贴在这层透明壁垒上，水中的光影在身上左右晃动，色彩斑斓。一条刺鳐从底部划出一道弧，悠闲地游向头顶，她的视线也跟随着它，一点点向上、再向上，她仰着头，露出纤长的颈部和好奇的目光，她在这条深海隧道里卸下了一切防备，令他得以窥探到她内心最纯净柔软的地方以及她的仰望。

程何钧看了会儿，拿出手机，按下了快门。

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她算了算时间，到家一定会超过十一点——她自己圈定的门禁时间，但偶尔破坏一些规则反而能产生令人愉悦的快感。

车窗依然开着，风往里灌进来发出低浅的呼啸，他稍稍提高了点声音：“下周一我要回学校了，估计只有晚上和周末有时间。”

“之前没去上课么？”

“啊。”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半年前院里派我去日本交流，刚回来，这一周算是调整休息，整理一下材料跟心得。”

乔勉点点头，又问：“你住校么？”

“开车回家。”

“我可以去找你。”

程何钧笑了下：“会有点累。”

他在导航上把他的住址定位出来，两点距离三十三公里，坐地铁的话单程就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

乔勉想起上次在市图吃完饭，他打车的时候说的“顺路”，原来是假的。她也笑了一下，说：“没事。”

车停在金悦华庭门口，车灯开着，路上没什么人，他们在车上接吻，这是第二次，反而比那天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唇舌渐渐分离，他的目光还紧紧追随着她，乔勉侧过头没去看他，白皙的脸上染了一丝红晕。

走进楼栋电梯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她以为是程何钧发来的讯息，但没想到是田潇潇，她高中时期的挚友。

“曹小飞准备在月底搞次同学聚会，你去吗？”

乔勉停立在家门口，看着这条信息正犹豫要不要去，毕竟她已经缺席很多次了。

她还未回复，田潇潇的第二条信息就过来了：“曹小飞和我讲的，夏远说想见见你……”

她快速打了一行字回复道：“你去吗？”

“去。”

“好，我知道了。”

她打开门，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开灯。

第5章 第五章同学会

夏远是她的前男友，他们同居过一段时间。

乔勉虽然讲求原则，但不是个古板守旧的人，他们是在第二次高中同学会之后确认关系的，那时候两人还在上大学。

夏远家境优渥，头脑也好，毕业后被一家有名的外企在实习期留用了，薪酬也每年水涨船高，他从上学那会儿就对朋友出手很大方，毕业后每逢同学会也是如此，那是他一直以来的优越感。

班级里总会有这样一个人，他只要一声号召，就会有一群人愿意跟着去干去疯，夏远就是这样的人。而乔勉毕业以后只选择去图书馆工作，和她性格相似，寡淡无味的职业走向。

她已经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走到一起，二十出头的年纪，恋爱三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当时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双方父母也见过面，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即将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

聚会定在了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日，因为夏远私下向田潇潇问清了乔勉现在的工作时间，那天晚上她是有空的。

乔勉本想周日下班后去找程何钧，但是提前一周接到了聚会通知只能暂时取消计划。她不喜欢隐瞒，便把安排告诉了程何钧，他问需不需要结束后去接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不知道这群人会疯到几点。

她到的时候曹小飞作为组织者已经在场了，见到她的一瞬间，曹小飞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回到状态开始和她寒暄开玩笑，他是个极其活跃的人，幽默也很会调动气氛。

讲了没几句，他就说要和店里沟通一下菜单，叮嘱乔勉坐在包间里别出去，然后小跑着去找服务员。

他预定了日料店，这家店环境清雅很有韵味，她觉得可能是夏远的主意。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头顶还有日式曲调幽幽地传过来，不过分打扰顾客，也不会寂静到失去tຊ氛围。

她拿起手机想看看有没有讯息，木质移门突然打开，她抬头，夏远走了进来。

他一点都没变，爽朗明亮。

夏远坐在她对面，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好啊。”她淡淡说道。

“工作、生活都还顺利吧？”

乔勉“嗯”了一声：“你知道的，我的工作每天就是重复前一天。”

夏远笑了笑，支手撑着脑袋说：“你还是老样子啊，都不怎么笑。”

乔勉皱了皱眉，看向别处。

夏远五指在桌面上左左右右的轻轻敲打，掩饰他内心的忐忑：“乔勉，其实我挺后悔的。”

“什么。”

“当初我做的不够好，怎么说都应该争取一下。”

乔勉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都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又怎样。”他明朗一笑，“乔勉，其实我很想重写以前的事，改得面目全非都行，只要……”

移门“哗”地一声重重打开，田潇潇走进包间，高兴地抱住乔勉：“你可算来了，咱们多久没见了啊！”

乔勉直到看见她才露出一丝笑容。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夏远的话一直没能说出口，但也有人一直在替他开口。

乔勉不是傻子，她可以感觉到在场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提起他们的过去。

人的记忆很奇妙，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渐渐美化以往的事，过滤所有不快，为它重新刷上绚丽的色彩，赋予重要的意义，当一桌人回忆起那段岁月，它似乎就更显得价值非凡，闪耀璀璨。

他们的确有很美好的过去，夏远的勇敢、坚韧和充满勃勃生机的精神力也曾令她无法抗拒，她以为他是太阳，自己是孤月，如果没有阳光，她便黯然失色。

可现在，当她看到整场观众都成了他的“托”，开启了一场夏远挽回乔勉的盛宴时，她只觉得恶心，还顺便知道今晚这顿饭是谁掏了腰包。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开始了。

夏远在嘈杂中悄悄走过来，手里拿了杯酒，他对她笑道：“我敬你一杯吧。”

乔勉看着他，拿起酒杯：“为了什么？”

他耸肩笑了：“不为什么啊，不是每一杯酒都要说明理由的。”

“夏远，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他低下头嘿嘿笑起来，明媚又坦率：“乔勉，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男孩是由什么构成的？剪刀、蜗牛和宠物小狗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