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捱到七点四十五分，方悦然说：“我走了啊。”

“好，再见。”程何钧站起来和她道别，说完正要转身回去，方悦然忍不住叫道：“你不送送我？”

程何钧不咸不淡地回道：“你有脚。”

方悦然险些气昏厥，她背起包嘟哝道：“无语，一点风度都没有。”

程何钧安静了一下，眼神朝周围扫了圈，转头说：“走吧。”

方悦然斜他一眼，偷笑了下，大步跟上去。

小路暗沉沉的，只有潮水的味道弥漫在鼻尖，风从他身上经过，又吹来一股很淡的烟草味。去码头的路不全是公路，还有一小段土路，她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硬结的泥土，用力吸了吸鼻子。

几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方悦然买完票跳到船上，远远朝程何钧挥了挥手，他只是象征性地扬扬下巴便走了，头也不回。

船缓缓驶离海岸，方悦然扒在围栏上眺望，高大宽厚的背影在夜色里渐行渐远，印象中她好几次看到的都是这样一个背影。夜风吹得岸边的灯摇摇晃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明明站在这里，却好像从不属于这里。

老刘吃完晚饭从小饭馆打包了两三个菜，一路拎回员工宿舍。没想到刚进门，床上的小航和孙飞闻着香味儿就跳下来了。

老刘把饭盒往旁边藏了藏说：“都没吃饭？”

“没吃饱！”“我想等程哥回来一起吃。”

两人各说各的，但都统一坐到了中间的折叠桌前。

老刘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八点了。

他问：“小程还没回来？”

“嗯，估计还在忙吧。”小航左右一扯把一次性筷子拆开，胃已经先等不及了。

孙飞搓搓手，一筷子叠起三片肉送进嘴里：“他还在和那个小领导一起加班呢？”

“应该是的，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

“你管他几点回来，回得再早他晚上也睡不着觉。”

小航和老刘都愣了下，三人同时沉默了。

不一会儿，老刘笑呵呵地帮他们把米饭也拆开：“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有小程在我轻松不少。”

孙飞撇着嘴说：“那你以后把领队也交给他好了。”

老刘笑笑，过了片刻才说：“他做不长，肯定要走。”

“走？为什么？这里工钱开得又不低。”

老刘拖长了音笑道：“人家志不在此啊。”

孙飞切地一声：“他有什么志不志的。”

小航吃到一半，想起什么来，抬头眨巴着眼睛问老刘：“我能给哥送点过去么，他说不定还没吃上。”

孙飞打了下他的筷子：“别去打扰人家，这么晚还不回来，说不定看上那个小领导了。”

“不会吧。”

老刘摇头道：“不可能，他不是有喜欢的女人么。”

“他手机里那个？”孙飞酸溜溜地说：“太漂亮，他追不上。”

小航来回在两人脸上看了几圈，问道：“你们在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老刘意味深长地一笑：“哪能什么都让你知道。”

胃口被彻底吊起来，小航放下筷子扒着孙飞追问：“到底是谁，你们快告诉我。”

孙飞一把推开他：“鬼知道是谁，就是个女的呗。”

“长得很漂亮？”

“漂亮。”老刘边说边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像哪个电影明星。”

孙飞嗤笑一声：“也就那样吧，我和老刘不小心看到过他相册，人瘦瘦的，不过还挺有料。”

小航说：“你刚刚还说人家太漂亮。”

孙飞转而埋头吃饭，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程哥挺帅的啊，不一定配不上别人，他和我们不一样。”

孙飞挑挑眉：“哪儿不一样？”

小航挠了两下头发说不上来，等了半天憋不出，他只好用力抓抓后脑辩驳道：“我说不出，反正不一样。”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搁浅

周五一早，方悦然跟着副局、吴科长还有其他考核工作的相关人员，陪同市委领导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船上了岛。其实上周她还来过一次，和局办公室的人以及老刘说明了海岸垃圾清运要点和要求，还特意去叮嘱了另一件事情。

县分局领导大张旗鼓地搞了欢迎，没想到上级还挺受用，等去沿岸考察评级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方悦然跟在一群领导后边，时不时朝其他地方偷偷张望。吴科从背后拍了她一下，低声问：“看什么呢？”

“没啊，没看什么。”

“头都回了三四次了，认真点。小方，你可是我们科室的得力干将啊，千万别关键时候掉链子。”

“知道啦领导。”

这话她早就听腻了，心底暗骂了吴德玉两句。

之后审查文书资料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发现某处小问题，恰好是下属第三方呈交的资料。

方悦然捏了把汗，真就怕什么来什么，被她自己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她想打个哈哈，转移到别的内容，没想到检查组的人异常认真。

吴科眼看情况不对，马上把她往后拉了把，笑眯眯地迎上去。

姜还是老的辣，一番周旋后吴德玉顺利蒙混过关，方悦然第一次狠狠佩服了他一把。

中午，一行人在岛上的饭店吃了顿简餐，下午的流程就轻松许多，交流发言、最终评级，一路顺风顺水地过了考核。

因为领导有其他会务安排，所以没有和他们坐同一班船回去，这项工作到两点半左右就算彻底结束了。

他们科室一起把人送上船后总算松了口气，吴科也发了善心，让他们就地解散，直接下班。

科室的其他人都在码头附近活动，准备坐下一班船回去。方悦然趁人不注意折返到了分局那里，发信息把办公室的人给喊出来了。

“我上次让你一定要叫来的那个人呢？怎么没来？”

“我叫了呀，他不肯。”

“为什么？”

“我哪知道，他就是不答应。”

方悦然一手掐着腰靠在墙上，不满道：“刚才海环给的材料有个地方我差点圆不上，好险，还好有吴科帮忙。”

“那他来不来也无所谓了，结果是好的就行。”

方悦然笑笑，没接话。

靠马路的台阶上，几个海环的人坐在那儿闲聊，上面一走他们也跟着松懈下来。老刘过来发了一圈烟，说了几句客套话，抽完就各干各的去了。

程何钧坐在台阶上等老刘一会儿把报表给他，孙飞则坐在他旁边故意偷懒拖时间。孙飞跟他没什么话，半靠着后面的台阶看沙滩上走来走去的女人。

等烟烧完了，人也看腻了，他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刚下两级台阶，孙飞嘴里“哟”地一声，回头在程何钧眼前打了个响指：“诶，小领导来了。”

“谁？”

孙飞朝前面扬了扬下巴，随后识趣地走开了。

没一会儿，只见方悦然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为了接待领导，她今天把马尾放下了，化的淡妆，穿着西服外套和及膝半裙，裙子的末端微微收口。

因为走得太快，她的发尾随风飘起，背对太阳站在程何钧面前，周身泛着层虚浮的白光，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夏季雷雨的味道……

方悦然想开口质问他、埋怨他，却忽然变成了哑巴。他抬头看向自己，但更像是透过自己看着某tຊ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一种情感，浓烈到极处，就是动人心魄。

她的心软下去了，融化成一团，怎么捏也捏不成型。她本想抱怨几句，骂他两声，但全都做不到了，她只是用很小的声音问：“你今天怎么没来，我等了好久……”

“上次说过了，不来。”他从一场潮湿的回忆里醒了，低头看着脚边的沙，语气平淡。

方悦然已经不想深究了，她侧着腿坐到他旁边，海面的波光如星火闪烁，她脑子放鞭炮似的炸出很多念头，又被她逐个消灭，只剩零星一两个没来得及按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