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语言回响在乔勉脑中，她很清醒，能回忆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然后想起他在窗前点下的第一支烟、隐匿在夜色里的半张脸和无助而沉重的孤独感。

她多想拉他一把，从那个看不见的漩涡里。

潘昊诚抬起头，眼底隐约布着红血丝，他定定看着桌上的满盘狼藉，抹了把脸说：“他爸没了，他妈，精神状态很不好。”

第16章 第十六章春节

从青岛回来后，乔勉埋头在工作材料中，图书馆定级评估，那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而后在忙忙碌碌里，春节渐渐临近，整个城市轻快了起来，节奏不再那么紧绷，她便如久旱逢甘霖，用加班换的调休迎来了一个悠长假期。

这个休假极尽颓废，如同冬眠，不是呆在乔勉家，就是窝在程何钧的房子里，乔勉一向规律的生活被彻底打破，懒到不用早起，一天只吃两顿。

水泵的声音萦绕耳边，生命运作的细小声响都令人愉悦，他们像两条箱中的游鱼，无风无浪沉在水底，安稳得连鱼鳍都不需摆动。

除夕和大年初一，她应付了两天亲戚后又回到他的住处。

但乔勉一直没有收下他的房门钥匙，因为钥匙在她心里是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并非随随便便就能拿在手上，这大概和戒指类似，一段感情总有一两个至关重要的节点，比如钥匙、戒指、求婚。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初五一早，门铃突然急促地叫响，程何钧缓缓睁眼，乔勉仍旧睡着，眉头紧锁，直到门外的人急了，开始喊：“小钧？你在不在啊？”

程何钧叹了口气，长长地“嗯”了一声，手臂朝地上的一堆衣物轻轻一扫，然后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睡。

四尺半，不大的双人床，稍稍动弹一下都能感觉到。

门铃还在催促，乔勉实在无法忍受了。

一看时间，刚过十点半，昨天晚上他们折腾到很晚，骨头都像散了架。

她浑浑噩噩地爬下床，整个人有些懵，摸索半天也没有找到衣服。

乔勉推了推他：“衣服呢？”

程何钧摇头，没有应声。门铃又开始响，乔勉的神经也跟着铃跳动起来，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声音。

她随手拿起程何钧的毛衣穿在身上，程何钧个子高出她不少，衣服套在她身上自然宽大，能遮到大腿的一半。

乔勉拖着步子缓缓打开门，瞬间清醒。

门外的徐老师似乎比她还惊讶：“小乔？！你怎么会……”

乔勉也懒得解释，是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回事。

徐老师有些尴尬，把手里一袋东西迅速塞给她：“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主要是大过年的我怕他一个人没东西吃，你们俩一起吃点吧，早上刚烧的。”

“谢谢。”

本以为徐老师会马上离开，但她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忽然略显小心地问道：“小乔，接下去你有什么计划？”

乔勉心知肚明，用手理了理蓬乱的发梢，淡淡说：“tຊ我有我的打算。”

“也是，我问得多余了。”徐老师笑笑，爽快地挥了挥手，“那我回去了啊，饭别忘了吃。”

“嗯。”

乔勉关上门，打开袋子，三四个玻璃饭盒盛满了菜，她放上小餐桌后回到房间。程何钧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头，床尾是她的衣物，整齐叠放着。

乔勉觉出了不对劲，脱下毛衣往他身上仍：“程何钧，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怎么了？”他说完自己抵着下巴先笑起来。

“你说怎么了？”乔勉皱着眉头，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

程何钧静静看着，不如说是欣赏。她半抬手臂，隐隐约约能看到肋骨和下方微微的凹陷，黑色长袖从头盖到腰，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材。水族箱折射出几缕流动的波光，程何钧伸手在纯黑底色上抚摸了几下，她有些痒，轻轻推开。于是他索性站起身拦腰抱住她，低头枕在乔勉肩上吻了吻她修长的脖子。

乔勉戳戳他的脑门，故意玩笑道：“程老师，你这里，怎么都是那方面的事。”

“有吗？”

“没有吗？”乔勉提高了些音调。

他挑了挑眉毛，闷声笑几下。

乔勉摸摸他的发顶，温柔说道：“我饿了，吃饭吧。”

“嗯。”

饭盒里那几样家常菜做得很精致也很对胃口，乔勉想起之前在医院也吃过徐老师送的菜，只不过上次是食不知味的。

她家的饭菜大多是叫家政做，尤其是她还小的时候，谈不上好吃，但味道也不坏。乔母退休后才开始学着做菜，比起手术台，灶台完全是陌生阵地，成品也往往是刚好能入口而已。

她用筷子割开一块鱼肉，纹路间趟下些许清亮的汤汁：“徐老师对你挺好的。”

“嗯，她以前也是我导师。”

“少见。”

“嗯？”

乔勉说：“你看着不像那种会讨好导师拉近关系的人。”

“的确不是。”

乔勉看看他，又吃了口菜：“像她儿子，不像学生。”

程何钧对她这个看法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

“感觉，又是探病又是送饭，过年还记着你。”她笑笑，看着程何钧说，“真好。”

“你父母也会这样的吧。”

乔勉笑了笑，看向窗外：“现在可能会，以前不会。”

程何钧随口说道：“你和他们关系一般？”

“对，很一般。”乔勉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平常事，“听徐老师说，你爸妈不住在这里，去看过么？”

“嗯。”他筷子顿了顿，“看过了，你回去的那两天。”

乔勉点点头，她没有告诉他潘昊诚在青岛的那番酒后真言。两人不约而同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句句仿佛蒙了层布，而非纸，不用力撕扯是难以捅破的……

吃完饭，乔勉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洗，他家的门铃又一次响了。

程何钧很快打开门，但门外的人并没有进来。

乔勉把水开小了些，能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话开朗，语速有些快。

“新年好呀老程，我来给你拜年了！”然后一阵窸窸窣窣，像拿了东西进来。

程何钧问：“都是你准备的？”

“对啊！”

“还对啊，一看就是你妈买的。”

“嘁，她非要叫我搬点水果过来，我说给你弄两条鱼就行了，她不肯。”

“以后不要送东西了。”

“干嘛？担心有人举报你？你又不是院领导，怕什么，而且我这属于正常的社会交际。”

程何钧笑了两声：“任思南，你好像选错专业了，跟着我实在委屈你这张嘴。”

“我不委屈，我心甘情愿！”

任思南兴冲冲把水果和一些礼品提到门内，而后探了探头，说：“老程，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啊？”

程何钧侧头看了看厨房，犹豫了一下：“今天就算了，我没收拾，里面太乱了。”

“你这样不行啊。”他退后几步端详起单调的大门，又上下打量程何钧，“过个年你和没过一样，一点儿都不喜庆。”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替我谢谢你妈。”程何钧准备送客关门，任思南赶紧一把攀住门沿，两眼放光，连问三遍：“实践有消息了吗？实践有消息了吗？实践有消息了吗？”

程何钧扬扬眉毛说：“还没。”

任思南一脸沮丧地弯下腰去，几乎要把自己叠起来：“还没消息啊，再下去都要伏季休渔了。”

“那你现在去。”程何钧哼笑起来，“去海上喝西北风。”

“算了，走了！”任思南松开门还假意关上，但想了想，回头朝程何钧猛眨眼，“老程，有消息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程何钧在他脑袋上用力按了一下，眯眼道：“你就是想去玩的吧。”

任思南嘿嘿笑了几声，大喊一声：“走喽！”就疯也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