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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离(52)

作者:安那代 阅读记录


两点半,酒吧要关门了,我却还没有失去意识,这令我痛苦不已。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倒头睡了约莫三四个小时,与其说是睡,不如称之为昏迷。早上八点的时候,没拉窗帘的房间里洒进了黄金一般璀璨的阳光,特别晃眼,是提醒我该去学校了。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好似一个傀儡般从床上起来,没有化妆也没有扎头发,如游魂一样向学校的方向飘去。

我好像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自主权,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的——按说来,我只要发邮件和老师们告个假就好了,就可以在家里关紧大门睡个天昏地暗,但不知为何我并没有那么做。我步履漂浮却不偏离正轨地向学校走去,在拐角等红绿灯时被路过的一辆白色敞篷法拉利溅起的污水泼了一裤子——白色敞篷,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宝贝爱车还停在剧院门口。那个停车场是不能过夜停放车辆的,我的车很可能正在被拖走。

然而我却不怎么在乎。

我带着一身污迹,头发蓬乱,双目无神,形容大概和街上的流浪汉没什么差别。有几个路过的行人都在悄悄地瞥我,可能很少遇见年轻的亚裔女流浪汉吧。我懒得理他们的眼神,甚至看不太见他们的表情,就这么晃着,晃着,好像有目的地,又好像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的脑子很乱,好像什么都想了,但又什么都没想。我想起加缪笔下那个在沙滩上被太阳晃了眼睛于是向阿拉伯人开了枪的男人,突然十分能理解他的意图。他的意图就是没有意图,选甲或者选乙会导致不同的后果,但这不同的后果对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左不过就是一死,既然都可以一死了之,那为什 么还要费劲做出任何选择?

在我晃到离学校几百米的一座喷泉池处时,突然被什么人抓住了胳膊。扭头一看,竟然是伊维塔。

“真的是你。”伊维塔棕色的头发梳成蓬松的大波浪,穿一条我陪她一起买的向日葵印花长袖收腰长裙。她戴着琥珀色的耳坠,化着浅浅的淡妆,一副岁月静好生活美丽的样子。我两眼努力聚焦才得以将她看清楚,她的疑惑全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克洛伊平日里连出门扔个垃圾都要先画眉毛,此刻怎么素面朝天,头也不梳,穿着灰色运动裤和睡衣就来到了大街上?

“你怎么这幅样子?怎么不回我消息?发生了什么?”伊维塔将我拖到一旁的一个建筑工地后面,那里没有什么人,“你怎么一身酒味?”

我想说她问题怎么这么多,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昨天我约莫喝了九杯尼格罗尼,喝这么多竟然都没能彻底醉死,但也不是毫无后果的。此刻我觉得脚踩在棉花上,脑子也装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水一样的东西,只要一想事情就头疼。

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行尸走肉了,没有思想也无法思考,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伊维塔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克洛伊?克洛伊!你到底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伊维塔焦急了起来,两手扳住我的肩膀,“昨天离开我家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不是说去庆祝了吗?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觉得伊维塔很吵。我一句话也不想回答,只想让她别再喋喋不休了。但我没有力气去组织语言,只要一在脑子里想想“你别问了”这句英语该怎么说,我的头就疼得好像要裂开。伊维塔见我迟迟不搭话,不停地摇晃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摇一摇就能发出声音的发条娃娃一样。她太烦人了,我想让她停下一切动作,但又实在是无法开口说话。情急之中我别无它法,只得双手拥过她的脖颈,用力地吻了上去。

我们的牙齿碰撞在一起,撞破了中间隔着的我的嘴唇,温热的血液瞬间便涌了出来,我却不觉得有丝毫疼痛。伊维塔不明所以地想要推开我,但我不知道哪来的蛮力,估计是太不想听她问问题了,死死箍着她不放手。

伊维塔奋力地挣扎无果,最终还是对我的担心占了上风,只得静静地任由我吻她。我带着嘴上的伤口,一直吻一直吻,吻得伊维塔云里雾里、疑惑不解,甚至都有些不耐烦了。但我不在乎,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的嘴巴无暇说话,让她能这样一直安静着,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这是个玩笑吗?”

我们的亲吻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的。我松开伊维塔,扭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面前的人竟是莱纳德。

他左手端着一杯星巴克咖啡,另一只手拿着车钥匙,看起来是刚在附近停好车,准备走到学校去上课。

学校的停车场又满了?我竟有心情想着这在此情此景之下丝毫不重要的问题。

莱纳德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看来他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说明他在一旁看我和伊维塔接吻已经有一会儿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莱纳德,和他对视,一点被抓包的慌乱或者愧疚都没有。

“莱纳德……我们……”伊维塔看见莱纳德,不知情的她只以为这是老师撞见两个学生谈恋爱的平凡场景。她甜甜地笑了一下,说:“克洛伊和我正在一段感情之中,她是我的女朋友。”

“她也是我的女朋友。”莱纳德对伊维塔说道,继而又看向我,“事实是,她前不久才见过我的母亲,我打算在她毕业之后就和她结婚的。克洛伊,你解释一下,目前这是什么情况?因为我现在是真他妈的不解!”

你不解,我还不解呢。我嘲弄地笑了一下,却对上伊维塔震惊的眼神。她看着我的目光从震惊逐渐变成了受伤,我那不知道是在嘲讽谁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克洛伊?”伊维塔张口,声音里竟带着哭腔,“你要和他结婚吗?”

我不怀疑作为夏知澜,这个场面是有转圜的余地的——我只要哭着告诉伊维塔,是莱纳德喜欢我,我迫于他是老师不敢不就范,做出一副可怜无助被骗的小姑娘的样子,就能轻而易举地使伊维塔心疼我、更加爱我,继续资助我上学。

至于莱纳德,我本身就不想和他结婚。学校本来就有禁止师生谈恋爱的要求,此时此刻如果我跟伊维塔扯谎卖惨,莱纳德根本就不敢声张,也没处说理去,我还能趁机甩了他,以免之后真的走进他和他母亲那不甚有吸引力的家庭。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摆脱麻烦的时机啊!

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不想演也不想装,我只觉得很累。就算下一秒整个世界在我的面前山崩地裂,我也不想逃跑,我会站在原地任大地的裂缝将我吞噬——就是有这么累。

“克洛伊?”伊维塔又喊了我一声。我顿时无比烦躁,刚想扭头就走,这一刻,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意料之外,莱纳德竟然大步走上来,从我手中抢走了我的手机。

我没有挣扎,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托拜厄斯•海瑟尔的那一刻,我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不是牺牲莱纳德的问题,是莱纳德和伊维塔,甚至托比,都会离我而去的问题。

莱纳德按下接听键,继而按下免提,还没来得及说话,托比活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亲爱的,你肚子好点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怎么不回我信息?我想你了。今天下课来我家吧?我给你做上次的鳕鱼排。”

伊维塔更加惊愕地看着我,眼睛里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生怜爱。

莱纳德紧皱眉头,将我的手机拿到嘴边:“你是谁?”

“你又是谁?”托比的声音转变为警惕。

“我是他的未婚夫。”莱纳德说道——怎么就未婚夫了?连婚都没求,只是单方面口头上说要在我毕业后和我结婚,就是未婚夫?我翻了个白眼,呲着牙笑了笑,边笑边看向伊维塔,想让她和我一起奚落莱纳德的荒唐。伊维塔不可置信地对上我的眼神,我才意识到这个笑容有多么不合时宜,于是赶紧收敛了嘴角,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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