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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离(44)

作者:安那代 阅读记录


定稿那天是个周二,我主动约班里有空的同学们还有莱纳德课后一起出去喝一杯,和他们说今晚请客不光是因为交稿,也是庆祝我和男友分了手,趁机放出我单身了的消息。阿莱茵惊讶又失落地问我,那么浪漫的缘分为什么会分掉?我耸耸肩,作出一副理智知性的样子,说我们都觉得彼此之间不大来电,还是当朋友更好。那天晚上,当我借着哈哈大笑轻轻抚了一下莱纳德的小臂,收获了他有些错愕又掩不住喜色的眼神之时,我知道夏知澜彻彻底底地回来了,且比以前更加所向披靡。

我以为自己从此以后都将如此无坚不摧地生活下去,什么心碎什么伤痛和我都毫无关系;我以为福宝走的那一天我失去了软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打倒我的。

谁知,这天下午,只是一条微信,便将我击溃了。我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微信是夏浚译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段话:菲菲知道了。这是给你的最后一笔钱。以后不要再联系。

银行卡里有他转来的二十万,人民币,这对于我接下来三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最讽刺的是,接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正在陪阿莱茵逛洛杉矶死亡博物馆。馆内寒冷的空气里,夹杂着电路嘶嘶声的电视新闻冷酷无情地播报着:“曼森家族给洛杉矶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从那之后,没有人家再敢不锁门便安然入睡……”

我看向展示柜里面那一件件沾染着死亡气息的藏品——断头台、囚服、尖刀、遗书……它们在我眼前震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躯壳也晃动了起来,仿佛就要进入展柜与它们融为一体,也成为一个代表“死亡”的展品。

“你怎么了?”阿莱茵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虚弱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头晕恶心,想回家。

阿莱茵担心地问我要不要送我一程,我告诉她不必,花了票钱进来的,她就代替我把这个馆好好逛完吧。

出了死亡博物馆的门,十一月的洛杉矶虽然不算太冷,但我还是打了个寒战。扭头一看,死亡博物馆门口的墙上彩绘着一个巨型骷髅头,他呲着牙齿,好似在讥讽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地上去踹了它一脚,脚趾碰撞到水泥墙面,我吃痛地蹲下,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我突然有种问问苍天为何如此待我的冲动,抬头一看,远处的天边烧起了橙粉色的夕阳。

真好笑,来洛杉矶这短短一个学期不到,我已经看了比这辈子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的夕阳。

手机响了,是伊维塔打来了电话。她正在超市买水果,问我今晚想不想去她家喝酒,去的话她会买两瓶白葡萄酒。我想说“去”,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哽咽或者干咳。

伊维塔听我的声音不对劲,飞也一般地打车来到了西好莱坞的一个小酒吧与我碰面。我点了她爱吃的鸡尾酒虾,喝着一杯尼格罗尼等她。我一边喝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该和她说些什么,盘算着盘算着,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无论我说什么,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她道别。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留在洛杉矶了。冒着一无所获的风险在这里烧完剩下的存款和那二十万,远远不如回国去找个小城市,交个首付,在一间小房子里草草了此余生来得现实。

不过十五分钟伊维塔便出现了。她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髻,应该是在超市打完电话就直接过来了。她向我快步走了过来,看见我手中已经下去大半的烈酒,挑挑眉,说:“事情有这么糟糕啊。”

我点点头,示意她点东西喝。伊维塔照旧点了一杯金巴利气泡酒,然后便专注地看向我。我看着她的棕色的眸子,那其中的担忧并未让我放松一点,而是更添了一把新愁。我多希望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是快乐幸福的,只想看见她乐呵呵地笑完,抿嘴将长卷发撩到肩膀后面的那风情万种的模样。

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发生了什么,克洛伊?”

我想了想,竟不知该从何讲起。她的酒上来了,她用修长的手指将杯沿上的橙皮挤了挤,丢进酒里,浅浅啜了一口,继而又认真地看向我。

罢了罢了,就照实说吧。即使无论如何都要道别,伊维塔作为我难能可贵的好友,也有权利知道我离开的真相和来龙去脉。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但现在是时候了。”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我是领养的,我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

伊维塔怔了怔,没有意料到我竟然主动谈起了不怎么提到的家庭。她眼中那意外的神色只是闪了一下,便很快露出微笑:“这没什么,克洛伊,只要他们爱你——”

“他们不爱,”我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们不打算供我读书了。下个学期,我就要退学了。”

“等等,克洛伊,”伊维塔瞪大了眼睛,“前段时间你的妈妈不是还来找你玩了?难道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我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我的养母,她离婚了来找我散心,顺便睡了我的男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他分手了。现在他们一起回了中国,我的养父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不打算再继续供我上学。”

“你说什么?让我捋捋清楚……你养父母离婚了,养母来找你,还和你的男友发生了关系,结果你养父不愿意再继续供你?这是什么道理?”

“他早就不想供我。如果不是因为养母,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收养我的,不然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地打我了。现在我养母和我撕破了脸,他自然没有理由再花大价钱让我上学。”

我隐瞒了夏浚译和我之间的另一层关系,并不是还觉得说不出口,只是现下很累,承受不住伊维塔太多的震惊罢了。即便如此,伊维塔也被吓了个够呛。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球震动着,能看出她的大脑在努力地处理着刚才听到的那些信息。看着她的表情,我觉得有点搞笑,竟然笑出了声。

哈哈地笑了一会儿后,伊维 塔没有陪我一起笑的意思。我顿觉无趣,只得停了下来。

“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吗。”我有些不客气地嗔怪道。

伊维塔终于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迅速地甩了甩头,好似在将思绪整理清楚一般。她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烦躁地晃起了玻璃杯,里面尼格罗尼琥珀色的液体随着我的动作而转动直至泼洒出一些,我重重地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一只手撑住下巴,看向一边墙上一块不大不小的黑色污渍,“退学呗,回国呗,找个班上,横竖也能活着。”

“你甘愿就这么离开洛杉矶吗?”

“当然不了。”我哂笑,“但是我不想的事情多了,不是一切都能如我所愿的。”

我无力地用一只手臂支撑着沉重的头颅,回想起遇见福宝的这三个多月,只觉得恨——如果不是遇见福宝,也许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男人,那男人会因为不舍得我回国而和我就地结婚,甚至可能给钱给我继续读书;如果不是福宝,李菲菲可能还继续和我保持着表面的和平,那么夏浚译就会如约保持着和我的交易……想起那天冯喻晗在我面前义愤填膺地批判着英梨的愚蠢,夸赞我讽刺得极其到位。那时我确实意识到了福宝可能是我人生中的又一个风险,但我却被甜蜜冲昏了头脑,无视了直觉给我敲响的警钟。

况且,这甜蜜还是想象中的甜蜜。福宝说了,和我在一起无话可说,我以为我们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以至于根本不需要世俗的语言交流,谁知在他眼中这仅仅是对我没有心动的感觉然而要履行命运带来的义务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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