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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早上叫你了一声,你占我便宜占到现在。我劝你不要记性这么好。”
于瑜故作吃惊:“不会吧,原来你这么介意,还在想着早上的事,我早都忘了。”
杨楚冲上去追着于瑜打。
她次次精准出拳,他一路蛇形走位,灵巧躲闪。
于瑜坐上她爸的车,到达安全存档点,丝血不掉。
杨楚气喘吁吁地跟过来。没法在父母面前教训他,她恨得牙痒痒。
经此一役,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互动。杨楚爸爸沉默地开车,她妈妈闭目养神,于瑜和杨楚坐在后面分着零食吃。
车开着开着,杨楚往窗外一看,感觉不太对劲。
她敲了敲车后背,问她爸:“杨保华,你要开去哪家饭馆?”
她爸不说话。
妈妈回过头,跟杨楚说:“今年不去饭馆,你小叔叔请客。他家今年重新装修了一下,我们正好过去参观参观。”
杨楚表情突变:“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讲要去他那儿?”
“唉,你平时上班很忙,我哪敢打扰你。回来之后,你跟男朋友黏着在一块儿,这种小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妈看着杨楚眼色,卑微地说着好话:“大过年的,我们吃个团圆饭,去哪里不是吃呢,很多亲戚几年都见不到一次的。”
她妈的意思,杨楚能领会:忍一忍,最多忍几个小时,忍一顿饭。
可是,哪怕只有几小时,还是很累。这些年,她已经忍受了太多。
“有的亲戚根本不值得往来。”
她妈心急,被急得咳嗽了两声,语气愈发卑微:“你爸欠债,亲戚们没少帮忙,你不在家乡,我们也受了大家很大的恩情……”
车停了,他们到达了小叔叔家楼下。
于瑜第一个下车。
杨楚下来时,他扶了她一下,小声问她:“你想走吗?想走我陪你走。”
她不言语,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妈佝偻着背,在往车外搬东西。
她家里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玩意儿,许多礼盒和保健品是她这趟过年带回家给她妈的。妈妈拿了一大部分过来,看样子是打算把它们送给亲戚。
“算了。”杨楚说。
走到妈妈身边,她接过妈妈手里的重物。
妈妈很辛苦,所以,她不想再增加她的负担。如果她妈希望她陪着吃完这一顿饭,那她就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叔叔家住在一楼。
他家很好认。这栋楼的外墙是统一的灰白色,因为年久,墙面斑驳;唯独他家的窗子外有些暗红色的淌下来的印子,不知是什么东西留下的锈迹。
杨楚小时候觉得它长得像一个人流下的血泪。
进楼前,她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那暗红看上去有些发青,像有臭味。她被恶心得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所幸穿得厚,除了她自己没人察觉。
“欢迎欢迎,新年快乐啊。”小叔叔站在家门口迎接他们。
他蓄了胡子,头顶因为脱发变得光溜溜的,外观看上去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中年老头。
杨楚爸妈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杨楚和于瑜走在最后面,小叔叔却最先注意到他俩,眼神不停在他们身上打转。
“这位是?”他看向杨楚旁边的高大男人。
于瑜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杨楚的男朋友。”
杨楚拉走于瑜,他们跟着她爸妈进到屋里。
有的亲戚先到了,三三两两地坐在客厅唠着家常。见杨楚带了个面生的男人来,他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楚,带男朋友回来啦?”二姨跟杨楚最熟,最先过来问出大家好奇的问题。
“是的。”于瑜和杨楚同时回答。
二姨了然:“啊,我听你妈说过,你们谈了三年,准备结婚了。是那个小许……”
“于,”于瑜抢断她的话:“我叫于瑜。”
二姨和其他亲戚都很惊讶,但大家也都没说什么。
又跟二姨稍微寒暄了几句,杨楚与于瑜一起坐到客厅角落的沙发,加入了杨楚的舒适圈——光看电视的不说话的亲戚行列。
杨楚打量着四周。正如妈妈说的,小叔叔家里被重新装修过了。
每个房间的墙壁刷了不同颜色的漆,家具换成了更大气的中式风格,从前破损的地砖换成了整齐的棕色木地板。
小叔叔家的电视机很大很气派,不过电视没充会员,不停地换台也都是广告。于瑜观察着坐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亲戚,为了避免闲聊,大家都盯着屏幕,貌似看得很认真。
一旦不小心对上眼神,亲戚就会机械地问:“需不需要喝水?”或者就是:“来点瓜子吗?”
杨楚和于瑜面前的水杯,水一直是满杯的。每当他们喝一口水,没事干的亲戚就会过来帮他们添一点。
这导致杨楚很快就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
她一站起来,于瑜也跟着她站起来。
杨楚:“我去厕所,你就在这里看电视。”
“我也去上厕所。”于瑜实在是不想看电视购物的广告了。
小叔叔家哪里都经过装修,偏偏厕所没有。
那扇破木门的锁是坏的。杨楚拧上门锁,它旋转后发出“咔哒”一声,貌似正常上锁了。可一旦她往下拉动门把手,就会发现门会被打开。
杨楚熟练地找来拖把把门堵上。
当她发现自己没有忘记这串动作,她的堵门手段竟十年如一日如此娴熟的时候。杨楚的心里伸起一股浓烈的自厌。
她喝了很多水,非常想立刻上完厕所出去,摆脱这个空间。
手伸向裤子的拉链,杨楚又是一阵发怵,她不自觉地疑心,不自觉地四处乱看……
看着拖把斜立的形状,记忆中的绿色的马桶、狭小的淋浴间,她再也忍不住了。
杨楚强迫症般地拿起马桶上的卷纸,用纸堵住门的锁眼,把纸搓成条堵住门板的空隙,拿纸沾水糊住厕所的玻璃窗……那窗户正是她从外面看到的那扇,留有深红色印记的窗子。
做完这一切,杨楚陷入了恍惚。
每个被她堵起来的缝隙背后,都仿佛有一双眼睛,小叔叔的眼睛。
他曾透过门缝偷看她、透过门锁偷看她,他曾无数次扒在窗户上注视着她。他浑浊的黄色的眼睛宛如一种怪异的兽类,里面写满荤腥的情绪。他如蛆虫一般,阴暗地趴在某处一动不动,散发着和厕所一样的腐臭味。他家厕所的门锁从来不曾修好,他会假装没发现她在厕所,莽撞地开门进来,享受她那一瞬间的惊慌。
少女时期,杨楚把小叔叔偷看她的事跟妈妈说过很多次。妈妈总是说:“你小叔叔是长辈,有时候可能不太注意,你想太多了。他借钱给我们家,是好人。”
可是,有一次,被杨楚撞见了她妈在埋怨她爸,她妈说如果不是她爸,他们不用住在小叔叔家,杨楚也不必承受这些骚扰。她爸却回说,没那么严重,他从小跟小叔叔一起长大,小叔叔有隐疾,顶多过过眼瘾,不会对杨楚做什么。
如果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有那个瞬间的话,少女杨楚就是在听到这段对话后长大了。
她知道了自己没有想太多。以及,这个世界没有人能保护她,除了她自己。
“杨楚,你还好吗?”门口的于瑜听到异动,出声询问。
被他的声音叫醒,杨楚从回忆中艰难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