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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44)



许湄转身下楼,跑到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对司机报了许青林的工作地址。

三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写字楼下,许湄下了车,乘电梯上楼。

IT公司加班是常事,公司里亮着灯,办公区域零零散散地坐着人。

一个之前见过许湄的小姐姐看见她,对她笑了笑:“你是许经理的女儿吧,许经理已经下班了。”

许湄攥着挎包肩带,拇指重重地磨着肩带布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已经下班了吗,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姐姐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两个小时前。”

许湄:“谢谢姐姐。”

小姐姐看了看她:“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要不我找个人送你吧?”

许湄:“没事姐姐,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行了。”

小姐姐这才放下心来,给许湄拿了瓶饮料,送她坐电梯。

到了办公楼楼下,许湄给许青林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

许青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喂,妹妹。刚才不小心睡着,你睡了吗,太晚了,别等我了。”

许湄紧紧握着手机,许青林不在家,也不在公司,他是在哪睡的。

许青林不是一个喜欢挥霍的人,他不会有家不回去住酒店,他现在一定在什么人的家里。

许湄把耳机贴在听筒上,试图听出来许青林那边的背景音,好判断出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听筒里除了许青林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点别的声音,静得出奇。

有人看见他打电话,刻意安静下来。

他不在朋友或同事家,不然没必要这样欲盖弥彰。

许湄:“爸,你现在在哪?”

许青林的声音明显怔了一下:“在公司,忙了一天了。”

许湄抬头看着办公楼,他在撒谎,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撒谎,除非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许湄一句话都没说,挂了电话,连钥匙都没要。

家都没了,要钥匙有什么用。

她想,她今天晚上不应该回来,应该呆在墓园里,跟妈妈在一起。

活人会跑,死人永远都在那。

许湄回到家,她没有钥匙,进不去,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在门板上靠了一会,缓缓蹲坐在门前。

这个时间没有上下楼的邻居,楼道里的声控灯很快灭了,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楼道窗户传来一点微弱的光,惨淡地铺在墙皮上。

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许湄觉得浑身发冷,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藏在臂弯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出门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冷,连羽绒服都没穿,身上只穿了一件短款棉衣。

棉质的布料不挡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凉了,往门边上缩了缩。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下面传来脚步声,先是很急,两三个台阶一起上,接着慢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

那串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应该是楼栋里的邻居,许湄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把头埋在膝盖和臂弯里:“我没事,忘了带钥匙,有点困,趴着休息休息,一会我家里人就回来了。”

她以为说完了话对方就会放心或识趣地离开。

她迟迟没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只听见外套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一件宽大的外套罩在了她头上,把她整个人包裹住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正要掀开外套,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对方说完,靠在门板上,跟她并排蹲坐在门前。

听出来是林雾,许湄放下警惕。

她把自己藏在他的外套里,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像凭空建了一个温暖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的鼻尖闻到淡淡的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清新柔和。

林雾没再说话,没追问她一个字,只是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许湄心想,他不是早应该回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傍晚在小区里遇见的时候她对他说了很伤人的人,他当时的心情并不好,他应该在生她的气才对。他为什么不怪她,还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陪她在门口傻坐。

许湄想把林雾的外套拿掉还给他,天气太冷了,他没必要这样照顾她。

她轻轻动了下身体,一只手抓住外套,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她突然又不想把外套还给他了,突然想任性、自私一下,不那么乖巧,不那么善解人意。

林雾侧过脸,看见许湄捏着外套犹犹豫豫的手:“袖子沾到地上的灰了,不要了,洗干净了再还我。”

许湄把手缩回外套里,继续龟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片刻后小声出声:“你不生我的气吗?”

身侧的人低声笑了一下,似自嘲、似埋怨、似玩笑:“当然生气,你怎么能对我那么冷漠。”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声控灯没有亮,周围依旧黑漆漆一片,楼道窗外微弱的灯光照出两人并排在一起的身体轮廓。

林雾转头看着身侧的人,他单知道她有点瘦,却不知道她抱着自己的时候会缩成这么小的一团,不及他的胸口宽。

外套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几秒种后,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从外套下摆探了出来,指尖拿着一个东西:“在县城的墓园门口给你买的。”

林雾接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是一个猫咪头形状的棒棒糖:“你这是在哄我开心?”

许湄嗯了声:“你尝尝甜不甜。”

林雾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这么哄,声音有点不自然:“糖果肯定甜。”

许湄催他吃掉,说不吃就是没哄好,还在生她的气。

“没生气,”林雾把棒棒糖放进口袋里,“太甜了,不爱吃。”

许湄在外套下面伸出手:“不吃还我,我爱吃。”

她没等到棒棒糖,等来了一只轻轻擦过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覆盖在她的手心上,安静地停留几秒后才抽走。

他的指尖跟她的短暂地重叠在了一起,他没有去握她的手,像一个绅士,半分逾越也没有。

许湄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擦过她时温柔、温暖的触感。

他在无声地安慰她。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并排靠着门坐着。

偶尔有几阵风吹过来,许湄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因为有人坐在她身侧,帮她挡住了冷冽的寒风。

“你有没有好受一点?”片刻后,林雾打破沉默。

许湄缩在宽大的外套里,脸侧贴着外套的布料,突然感觉鼻头发酸,觉得自己委屈,委屈得要死。

她整整一天都没哭,爸爸不记得妈妈的忌日她没哭,在妈妈的墓碑前也没哭。被他这么一说,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倘若他没来,没跟她说话,她大概也不会哭,哭有什么用,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除了让自己看上去狼狈、可笑,没有任何用。

许湄擦了擦眼泪,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她那时候还很小,十一二岁,在同小区的同学家玩完回家,发现家里的大门被锁上了。

她看见家里亮着灯,知道许青林在家,于是开始敲门,她敲了很久的门许青林都没给她开。

她站在门口,边哭边敲门,手指关节被敲得又红又疼。

她当时害怕得身体直抖,以为许青林像妈妈一样不要她了。一定是她太贪玩回来晚了,不乖,所以许青林不给她开门,不让她进家。

那天晚上也是像现在一样的冬天,周围又黑又冷。

她哭得累了,靠坐在门前,脑子里幻想出无数自己被赶出家门流浪在外的画面。

她是在极度的恐惧中睡着的,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躺了一夜,第二天高烧昏迷,之后陷入断断续续的低烧,养了一个月才完全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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