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如行尸走肉般在世间游荡时，庄留白出现了。

这个弱小到需要她照顾和保护的孩子，激起了她心底的责任心，让她知道自己对弱者还有怜悯，知道自己还没有彻底对这个世界麻木。

——这个世界，还是需要我的。

而黛玉和宝钗加入庄留白麾下之后，特意来了一趟江家村，一是感谢江停云多年的鼓励，二是请教他一些问题。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分宾主落坐。钗黛二人对视了一眼，黛玉道：“宝姐姐，还是你先问吧。”

宝钗温和一笑，声音柔和舒缓，“还是玉儿先问吧，在路上你就急得不行，我这里却不那么着急。”

“哎呀，宝姐姐竟然拿我取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便作势去捏她的脸，宝钗嬉笑着闪躲，两人闹做一团。

黛玉本就是个促狭鬼，宝钗与她相伴多年，原本过于沉闷的性格也活泼了许多。

为此，她母亲王氏私底下没少念佛。

庄兰月就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两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肆意笑闹，眼中再无羡慕，只有怀念。

曾几何时，在她前世的时候，迈出大学校门步入社会之前，她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生活里最大的烦恼就是担心考试会挂科。

就这点烦恼其实也不是大事，因为教导员和各科老师，更怕学生会挂科，能给五十九分，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六十。

从前她回忆过去，只想得到穿越之后的苦难，如今却能很容易回忆起更久远之前尝过的甜。

果然是心态变了，世界在她眼中也变得美好了。

钗黛二人笑闹了一阵，还是黛玉道：“我的事情可能要和表哥讨论许久，还是宝姐姐先说吧。”

听她这样说，宝钗也不再谦让，而是认真地询问江停云，“云哥，商业真的能带动国家命脉吗？”

实在是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的四民阶级施行得太久，他薛家先祖的遭遇又实在让她心头戚戚。

哪怕江停云和庄留白都认定她有治世之才，宝钗对自己的出身，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江停云放下盖碗，也正色回她，“自然是真的。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个道理在过去的几千年年是真理，再往后推个千万年，也依旧是真理。

农的重要性世人皆知，想来你也不必我多言，今天咱们就说商。”

见他如此郑重，连黛玉也不禁收敛了心神，决定把自己的事情放一放，先听听表哥的高论。

江停云道：“货物互通南北，光靠朝廷的力量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付出的成本太大，无端给国家增添运行成本。

这个时候，就需要商人。

都说商人逐利，其实逐利不只是商人的本性，而是世间所有人的本性。”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见黛玉举起了自己的小手，脸上露出些不赞同之意。

既然是讨论嘛，自然允许别人提出不同意见。

江停云抬手示意她说。

黛玉道：“表哥说逐利是所有人的本性，这句话我不赞同。

这世上固然有来俊臣那样的酷吏，有严嵩那样的贪官，但也有狄仁杰、海瑞这样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的良臣。

前两者固然逐利，后面这两位光明磊落，一心为公，又怎么能说他们有逐利之心呢？”

虽然她父亲林如海并不是个两袖清风的官，但这并不代表林如海不敬佩包公海瑞之流。

黛玉作为林如海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在这一点上，自然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江停云点了点头，夸赞道，“这世间缺少的从来不是饱读诗书之辈，而是缺少愿意独立思考之人。”

很多人都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今日说东明日说西，到最后也弄不明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理。

黛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掩饰般地嗔道：“哎呀表哥，你还没有给我解答疑惑呢。”

“你呀你，人家都是越长越沉稳，你怎么反而长出了急性子？”

江停云无奈地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观点，“狄公与海公未必不逐利，只是他们所逐，并不是私利与蝇头小利，而是国家公利，百姓大利。”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皆若有所思。

半晌，黛玉点了点头，却又促狭地起身，冲他行了个男子的叉手礼，“多谢江先生指点迷津，小人心悦诚服。”

宝钗笑着拽了拽她，“好了，你快别作怪了，笑得我肚子疼。”

黛玉立刻转回身，“好姐姐，你别恼，我来给你揉揉。”

两人又闹了一阵，江停云也不着急，就由着她们玩闹。

如今她们可是有公职在身的人了，能容她们肆意玩闹的日子，可是越来越少了。

等两人闹够了，江停云才接着说：“商人也逐利，只要利益足够，不用朝廷督促，他们自然会把南边的特产贩到北边，把北边的东西运到南边。”

宝钗不住点头，物以稀为贵，他们商人可不就是借着这些赚差价吗？

江停云慢慢说到了重点，“南北货运都是稀罕物，但有些东西确实看似稀松平常，却又最是或不可缺的。”

这一次，却是庄兰月抢先道：“这个我知道，是粮食和柴米油盐。”

至于后世视若平常的蔬菜，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可不能随时吃到。

他们日常佐味，除了一些应季的，用的最多的，还是酱料。

“不错，民以食为天。这些东西虽然平常，才是真正少不了的。”黛玉点了点头。

江停云对二人的发言都表示了肯定，又对宝钗道：“你若是接触过粮商，就应该知道，粮食对他们来说并不只是货物，更是可居之奇物。”

说白了，就是古代版的期货。

每当田里收成好，老百姓多打个三五斗，以为今年能多卖些银钱的时候，粮价就会突然下降。

等到荒旱年时，他们百文一斗卖出去的粮食，却需要上千文买回来。

宝钗听到这里，已经是霍然色变。

她已经明白江停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了。

如果朝廷不能控制这些粮商，不能时刻平抑粮价，整个天下的老百姓都会受苦受累，对朝廷的不满也会日益增加。

等这些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一定会爆发。

怨气爆发之时，就是乱世揭幕之日。

江停云叹息道：“这世间最善良的就是老百姓，只要他们有口饭吃，有件衣裳穿，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就永远不会想着要造反。

但最可怕的也是老百姓，一旦他们被逼迫得忍无可忍，就会爆发出势不可当的力量，把压迫他们的人都撕碎。”

想想明朝末年的福王，天皇贵胄，是多么的金尊玉贵，曾经还差点儿成了储君。

但他暴虐成性，在自己的封地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吃得脑满肥肠。

最后的结果又怎样呢？

他吸食民脂民膏得来的满身肥肉，又被百姓们割成了一片一片，用油煎了分着吃。

如果福王早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不知道能不能遏制那贪婪之心？

提起天下百姓，在场四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

因为如今的天下乱象纷起，老百姓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黛玉抬头看向宝钗，神色坚定地说：“宝姐姐，咱们要一起努力，早些结束这个乱世。”

“嗯。”

宝钗用力点了点头，握住了黛玉的柔荑，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90章 钗黛番外（二）

宝钗心里的疑惑解决了，只觉得浑身轻松。

果然她想不明白的问题，来找云哥问问是对的。

云哥虽然因为修道的缘故，心性比较淡泊，不爱揽事，但他总有超越常人的奇思妙想。

世人常说高瞻远瞩，又说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以往宝钗只觉得是夸张之言，但和江停云接触久了之后，她才明白，每一句流传已久的俗话，都是颠簸不破的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