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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学医。”元青面色沉静道,“徐元家已经出了三位大夫,不缺我一个。我自小对奇诡之事感兴趣,平时读的书也都是些志怪、神鬼之类,医书根本没怎么摸过。”
“这些,你以前没同我说过。”
“父亲母亲默认我也继承家学,人前从来都tຊ是念你小时候,如何翻《素问》《心经》,如何背《本经》《内经》……你自领那许多镇上事务,兼之又要行医,自然顾不到我平时读什么。”元青状态自如道,“若非何霜突然来到我们家,我也不会让你们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
徐元礼沉默不语。
“那次同你们去那边,我看了许多电视,有个地方介绍一种器具,能在深海探测,找鱼和其他生物,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元青目光渐渐失焦,“真好看。”
徐元礼被他眼中涌动的光芒打动。他也看过电视,只是他一直心有挂碍,对外界,从没有元青那样的憧憬。这时,他想起何霜总是问他,对那边感受如何。想来,她一定更满意元青的反应。
“母亲若希望你学医,你当如何?”徐元礼又问。
“我便遵照母亲意愿。”
“你不是对志怪感兴趣吗?不想亲眼见见电视里的地方?”
“这两件事不矛盾。”元青转过头来看徐元礼,“对吗,哥?”
徐元礼移开视线,看向远方天际。“何霜说,按那边入学的要求,你的学习基础不够好,去那边,会落后于同龄人,你预备如何?”
“落后就去追赶,无非吃苦,我不怕吃苦。”
“若你学成之后,发现所学知识只能在那边用,回舟口镇无用武之地,你可愿意回来?”
元青也往夜空望去。“自懂事起,我便明白,父亲母亲更看重你。”元青悠悠道,“我从不介意,因我很早就知道,要得到他们的青睐,必须从医,我志不在此。若不是何霜突然出现,若不是突然去到那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哥你问我以后会不会回镇上,我说不好,世事难料。”
徐元礼没有接话,他想当然地以为元青会为了争取去那边而积极地表示愿意回来,可他没有,他说“世事难料”。
“我是不是错了?”徐元礼道,“一直错把你当孩子。”
“没错。”元青面色轻松道,“你身上太多担子,若我总是乖巧懂事,如何引来你的注意?”
“这么说,你平日里任性胡闹,是有意为之?”
元青一脸自在地笑了。“一半一半。”
“何霜当我嫂子,我同意!”元青突然道。
徐元礼愣了愣,“哦?”
“只有在那边进学,才能培养出她这样的女子。”元青道,“由此,我更想去那边,我不喜欢输给女子。”
徐元礼失笑,这会儿他露出几分孩子气,反倒令徐元礼放心下来,元青还没有过于早熟。
“哥你呢?你不会不服气吗?”
“为何?”
“何霜比你强。”
“你指学识?”
元青点了点头。
“我与她学识确实有差,是因两边教育水平不同,并非生来就差。”说到这里,徐元礼转身拍拍元青的肩,“这也是我想送你去那边学习的缘由。”
“假若如此,为何哥自己不去那边进学?”
“如你所说,我身上有太多担子,放不下。”
“你可有不甘心?”
徐元礼摇头,“没有。”
“为何?”元青追问道,“行医也好、寻找舟口镇入世之法也好,你从未后悔过吗?”
“从未。”徐元礼目光坚定地看向元青,“我既生来如此,这些责任便如同长进我的血肉,你会因为血肉很重就割掉它们吗?”
元青脸上神色更茫然,他不懂。但他忽而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说:“这是你第一次认真跟我聊天。”
“我以前没有认真跟你聊天?”
“以前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元青道,“我早不止三岁了。”
夜风适时吹来,使徐元礼想到一事,转问:“上回你私自跟上东山……可是早有预谋?”
“是。”
“这样轻易承认?”
“猜到哥早晚会问我,不打算再瞒你。”
徐元礼难掩惊讶地看向他,“详细说说。”
“我同方圆交好,他是方一帷的本家堂弟。”
“他告诉你我们要上东山?”
元青点点头,“我教他找方一帷套的话。”
徐元礼闻言神情严肃了些,“然后呢?”
“然后我便先上了山,在密林外等你们。”元青道,“其实学里先生那儿我提前告过假,并非旷学。”
“告过假?”
“对,我同先生说,我要跟我哥上东山,先生没有多问。”
“‘跟’与‘偷跟’是两件事,你有没有同先生讲明?”
元青摇头。
徐元礼不怒反笑,“你如何会知道密林在哪?”
“我先前去过密林。”
“去过几次?”
徐元礼刚发问完毕,眼前便出现一只手。“五次?”
“你问的是先前去过几次,若加上同你们一起那次,便是六次。”徐元青诚实道。
徐元礼哑口。
“满舟口镇,我最喜欢东山,东山真好看!”元青补充道,“只是夜里有人看守,我不能趁夜上去。”
“你不知道东山危险?”
“我知道。”元青眨眨眼,“所以只去了六次。”
兄弟俩的这次沟通,何霜当晚便得知了关键信息。见徐元礼对弟弟的表现仍感到惊讶,何霜道:“你弟弟比你圆融,在那边会过得很好。”
“会吗?”徐元礼同何霜一路沿河岸行走,“他这样胆大妄为,你不怕他闯祸?”
“你跟蒋大夫说的都没错,元青心思已经野了。把他强行留在镇上,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他说他不想学医,但为了母亲,他会顺从。”
“学不学医都是后话。元青现在十四岁,是个尴尬的入学年纪,能不能跟上学习节奏顺利通过中高考都存疑,不用提前担心。”
“我相信他可以。”
何霜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尽早和他商量,遂道:“元青要想去那边上学,办法很少。除非郭先生后人承认你们,否则只能另想办法,去远一些的地方读……也许要先读小学。”
基于何霜之前给徐元礼科普过的升学路径,他不禁疑道:“会不会落后太多?”
“落后不是关键问题,也算给他压力。关键问题是,我还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合法的路子,帮他争取到一个身份入学。”
徐元礼点头表示认同,并补充道:“还有学费。”
“学费我会想办法。”
徐元礼拉住何霜,两人都停下步子。他神色认真地看向何霜,“学费之事不可再麻烦你,我想过,若真让元青去那边就学,我会在那边找份差事。”
何霜下意识地想说他没有身份证,很难在那边找到差事,转念想到,如果元青都要去那边上学了,势必有一系列钱财方面的事要处理。她不必急着在这个时候给徐元礼泼冷水,而是应该和他一起积极解决。
何霜心下思考未来的时候,徐元礼突然将拉住她的手张开,同她十指交握。河岸的晚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过来,使何霜心头不自觉地蒙上一层别样的柔软。
她主动抱住他,头埋进他胸口拱了好几道,忽然闷声说:“认识你真好。”
“为何突然讲这个。”
“突然想到,就讲了。”
“嗯。”
“你就‘嗯’?”何霜从他怀里钻出来问。
徐元礼把她按回胸口,又道:“我也正有此意。”
“以前好多好多时候,很难的时候,要做选择、要解决问题,我都是一个人,以为自己习惯了,不需要另一个人。现在不同了,现在多了个你,知道你在,我就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