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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返杭途中,何霜主动问:“怎么突然想去看我的学校?”
徐元礼没有立即回答,透过后视镜,何霜看得见他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按郭先生手记里记载,一百年前能上大学者,实属凤毛麟角。但今日你母亲听闻我没有上大学,神情似有些失望,想来,现今没上大学的人,应该很少?”
“谁说的?”何霜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的大学本科普及率应该2%左右。我妈不是失望你没上过大学,应该只是觉得你看上去不像没上过大学的人。”
徐元礼思忖良久,道:“郭先生曾在手记里反复写到一句,‘只有教育能救中国’,为此他当年从事了教职。来舟口镇之后,他把这一思想一并带了过来,一步一步将镇上原有的私塾改造成现代学堂,使镇上每一个学龄儿童都能上学。彼时,外边战乱不已,国人深陷苦难,能在乱世活下来已是幸运,普通人根本无力受教。郭先生便认为舟口镇的教育必会比这边发展得好。没想到,不过百年的时间……”
何霜一边紧盯高速上的路况,一边静静倾听徐元礼顿挫得当的心声,心潮恍如小溪流水,又静谧又清澈。
“舟口镇落后太多了。”徐元礼道。
何霜感知到他的情绪涌动,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样宽慰他,只好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给他无声的鼓励。
“我想让元青来这边上学。”徐元礼郑重其事道。
第61章 77
、
“既是为了舟口镇,为何不是你去进学,要让元青去?”
被烛火照亮的高堂座下,母亲问出一个先前何霜问过的问题。徐元礼膝跪于地,面色沉静地说:“元青年纪小,对方外的世界很好奇,能比我更快接受那边的学习,此为其一。其二,自上次意外去过那边之后,元青已无心进学,前几日甚至还私自尾随我们上东山,他这样胆大,若一昧压制,怕会适得其反。其三,比起元青,元礼有更多职责在身,不便离开镇上。”
“职责在身?”蒋大夫冷笑一声,“你所谓的职责,不过就是蒋升交给你的那一摊事,美其名曰拯救舟口镇。你把自己搭进去也就罢了,还妄想拉元青一起……你对父母兄弟,可还有半分责任心?”
徐父闻言看了妻子一眼,接话道:“此事我同你母亲想法一致。元青虽然天资聪颖,毕竟年幼,玩心重、定性不足,他就是小孩子家家图一时新鲜而已,不可认真。”
“父亲、母亲。”徐元礼语气坚定,“容元礼再次重申,送元青去那边学习,与老先生无关、与寻找入世之法无关,仅仅只是……舟口镇也好,元青也好,需要更进步的教育。”
“学习了更进步的教育,然后呢?”蒋大夫问。
“元青可以回来传授给镇上其他百姓。”
“若他学成之后不愿意回来呢?”蒋大夫追问道,“若那些更进步的教育只能用在那边,在舟口镇毫无用武之地呢?”
“母亲,这都是您的假设。”徐元礼言辞恳切地说,“元青是我们徐元家的孩子,即使他贪玩任性,自小受的是您和父亲的教育,他本性善良敦厚,富有责任心——”
“你少拐着弯来给我戴高帽子!”蒋大夫直接打断他,“舟口镇要找入世之法,我由你们去找。我蒋沁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赔给镇上,成全你们所谓的‘大义’,我无话可说。你们休想打我另一个儿子的主意。”
徐元礼被母亲的情绪带起,正想接茬,不防收到徐父及时递来的眼色,示意他别激动。徐元礼心知母亲一向吃软不吃硬,遂先平复了心绪,一个念头在脑中转了又转之后,他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有桩陈年秘事,本不应该由元礼告知。今日实属无奈,父亲母亲请恕元礼无礼。”
对儿子突如其来的伏地大礼,徐父和蒋大夫俱都露出狐疑神色。
“一百年前来舟口镇那位郭先生,就是亲手创办了学里的那位,”徐元礼顿了顿,道,“他是元礼的曾曾外祖父,也是母亲您的……曾祖父。”
高堂端坐的二人神情由狐疑变作震惊。
“虽然现下我同何霜还未掌握决定性证据,但我与元青之所以能去那边,极可能因为我们有那边的血脉。”徐元礼不疾不徐地说,“若何霜推想正确,母亲也能去到那边。”
二老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元礼自小被老先生器重栽培、在镇上百年之际遇见何霜、因缘际会同她去了那边……这一切的一切,玄之又玄,常理无法解释,元礼自认,这是我的命数。”徐元礼道。“至于元青,想必这段时间父亲母亲也有察觉,他的心思全在那边。以他这样任意妄为的个性,私上东山之事有一次,必会有第二次,东山那次幸而是跟着我们,他并未遇险,但如果——”
“行了。”蒋大夫适时打断道,“此事我会同你父亲再讨论,不必现在危言耸听。”
“元礼不敢。”
出于对母亲的了解,徐元礼明白她没有tຊ果断拒绝便是还有希望。此事他没想过一蹴而就,对何霜说的也是徐徐图之。
从医堂走出来,抬眼见天井外星光璀璨,徐元礼在廊檐上站定看了会儿星夜,忽听得东侧厢房传出吱唔声。
当然是何霜,她正矮身伏在他房门口,等待他的商谈结果。
徐元礼悄声回到房间,以为何霜会坐在书桌前等他,进门没在书桌前看见她,却见她从桌下探头朝他招手,“来来来,老地方见。”
徐元礼躬身钻进桌下,动作间骤然想到,身下这一角地方在他屋内存在了二十一年,他却直到最近才开发出这一小爿天地的真正用处。
何霜在桌角放了蜡烛,用灯罩罩着,掩去扎眼的光线。没等徐元礼在她对面坐好,她就急问道:“怎么样?你母亲答应了吗?”
“没有。”
“你跟她坦白了郭先生的事吗?”
“嗯。”
“她什么反应?”
“不可捉摸。”对比何霜的急切,徐元礼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不可捉摸的意思就是,没有一口咬死说不可以?”
徐元礼轻轻点头。
何霜瞬时喜上眉梢,“我就说大招有用!那你有没有问你母亲,论道那次她给我投票了吗?”
徐元礼没接话,眼神定定地看着何霜。
何霜拿不准他沉默之下的潜台词。“投了,还是没投?”
徐元礼用手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用嘴形加手势对她说:“附耳过来。”
何霜附耳过去。
蓦地被徐元礼捉住脸,何霜受惊往上一弹,差点以为自己要撞到桌子,却不料徐元礼手速更快,手掌抢先顶在了上面。何霜虚惊一场,也伸手去捉徐元礼的脸。两人在逼仄的桌角玩起猫捉老鼠的小游戏,全然忘形,乐不思蜀。
这一天早上,舟口镇下起蒙蒙细雨,何霜不小心睡过头,起床时,徐元家的人已各自外出。
何霜在桌上看到徐元礼给她留的字条,说自己和父亲去了田上,叮嘱她记得吃早饭。何霜起床洗漱,吃完早饭无事,正打算出门逛逛,不料碰上蒋大夫从医堂走出来。
“何姑娘吃好了?”蒋大夫笑容和蔼地问。
何霜没料蒋大夫还在家里,注意到她肩上背了药箱,猜她可能要出门看诊,连忙点点头说:“吃好了。”
蒋大夫径直走到院门口,在门角拿了两把伞,回头对何霜道:“有空的话,同我一起去趟徐村吧。”
“啊?哦,好。”何霜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自从何霜正式获得舟口镇的居住权,加上暗门测试和东山探险转变成一项长期工作以来,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以这样悠闲的心情撑伞漫步在舟口镇。
镇上巷道大都是青石板铺就,沿路疏疏密密地种着许多树,因为没有现代社会的各种塑料垃圾,舟口镇卫生条件维持得很好,光看着眼前这些景致,何霜的心情不自觉地就变得宁静。她在心中细数了数,来舟口镇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她却仍有身处梦境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