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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不,不能用“也不错”,确切地说,应该是“很不错”。
虽然徐元礼说曾外祖父晚景凄凉,他的坟地并不荒凉,至少在何霜看来是这样。徐元礼带了镰刀,动作利落地将周围杂草修剪整齐,墓碑也仔细清理了一遍,随后又把带来的供品一一摆放在墓前。
先行拜祭之后,徐元礼请何霜也随行了祭拜礼。
他这样介绍何霜:“这是那边来的客人。”
一番拜扫完成,细雨恰好也停下来。两人沿来路回家,何霜想到碑文上的字,道:“你曾外祖父的名字也是单字啊?”
“嗯。”
“壬戌年生……壬戌年换算成我们公历是哪一年?”
“1922年。”
何霜飞快在脑中做了简单数学计算。“如果你曾外祖父身体好,到今年,得有100岁了。他那么喜欢那边,没看见郭先生,能看到我来——等等,你曾外祖父生于1922年,1922年郭先生还在镇上吧?”
徐元礼思忖片刻,道:“曾外祖父生在九月,郭先生离开是六月。”
“啊,还是错过。”何霜不无遗憾地说。
两人只一路同行到徐元家后院。作为徐元家的孙子,他的拜扫还未结束,还得另赶去和家人汇合。
何霜独自在家打发清明节的午前时光。
在这难得的清静里,她脑中盘桓的仍是对暗门的猜想、对徐元家人的猜想,还有紧随而来的论道。
在被念头灌满的大脑里,突然,一道被忽略的线索凌空乍现,完全主导了何霜接下来的所有思考。
徐元礼同家人一起归来时,何霜没有急于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想。她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问他:“农历己丑年是哪一年?”
“己丑是甲子年,六十一轮回,距今最近的应当是2009年。”知道她对农历年不熟悉,徐元礼没有疑问地回答了出来。
“如果是1921年之前的己丑年呢?”
“你可以自己数,2009减去两甲子,是1889年。”
得知这一答案,何霜以最快时间暗自完成了一道心算。而后,在徐元礼略显疑惑的神情下,她说:“我想见老先生。”
对于何霜要见老先生的要求,徐元礼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清明当日约见老先生实在不妥,这则约见被安排在次日一早,徐元礼亲自送何霜去蒋村。
船行途中,两人之间氛围难得的凝重,何霜不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看着乌云遮蔽的天幕、阴天的小镇风景,何霜主动问徐元礼:“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想见老先生?”
“若你想告诉我,定然会先跟我说。”徐元礼一边静心划船一边道,“你既没先告诉我,自然有你的缘由。”
“撇开我的缘由,你就不想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
“想知道。”
“多想?”
“程度深浅,有何不同?”徐元礼反问道。
“当然不同,你越想知道我的想法就代表你越在意我。”何霜飞快地说,“我就是想听你说情话!”
徐元礼划船的动作短暂停顿,随后他偏转过头与何霜对视,似是斟酌了许久,他说:“我不知道那边有什么词语形容程度的极限,若有,那便是我的答案。”
这下何霜满意了,两人之间的凝重被彻底打破,她整个人暂时放松下来。
与老先生的约见安排在上次那座朴素的老宅子里,是郭先生曾经住过的院落。
何霜到时,先见到院里另两位熟脸,都是徐元礼的后辈,老先生那一派的人。老先生的孙女也在,三人和徐元礼一起等在院中,何霜则独自走进了正屋。
老先生端坐于西面长书桌前,正在提笔写字。何霜进屋后,听见他头也不抬地说:“若须回避他人,姑娘可把门关上。”
何霜顿足想了想,转身关上门。
这个动作引得老先生抬头向她看过来。
窗户是老先生自己关的,随后,他给何霜倒了杯茶,请她在书桌前落座。
“姑娘找我可是tຊ为论道之事?”老先生开门见山地问。
“是,也不是。”何霜道。
“哦?”老先生继续提笔写字。
“我来,是想问老先生借一样东西看。”
“什么东西?”
“郭先生留下的日记。”
老先生笔锋定住,须臾过后,他将毛笔放去一旁,缓缓坐靠向圈椅椅背,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向何霜。
“日记一事,是元礼告诉你的?”
“对。”
“既如此,他应该告诉过你,那是郭先生的私人日记,举镇上下,看过的人,算上我,一只手数得过来。”老先生轻声道,“你若为此而来,还请转告徐元礼,如果想要这日记,得先接下老先生这担子。”
何霜没有急于发动攻势,转而道:“那位方村大师父,教徐元礼功夫的——”
“方起淮。”
“对,方师父读过郭先生的日记吗?”
老先生闻言露出嘲讽的笑意。“方起淮不过是个习武之人,在方村都算不得有识之士,何时轮得到他参与舟口镇正统。”
“但他知道徐元礼是舟口镇百年一遇的奇才。”
这句话瞬间改变了老先生与何霜之间的态势。
“我本来以为百年一遇的奇才只是句恭维话,没什么特别的。前几天我去元家看元轸,想到他和元礼自小在镇上的不同境遇,元礼六岁被当作神童,元轸却一直被冷待、被忽视。”何霜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想,“明明他也是个智勇双全的有才之人,为什么——”
“元家历来是商贾之家,行事多为财为私,元家子孙哪怕天资再好,心思不纯,也断不会被器重。”
“可是徐元礼六岁就被你亲手栽培教养,连他母亲阻拦不了,如果仅仅因为他心思单纯,那不说元轸,单说蒋斯微、徐致,还有那么多后辈,为什么偏偏提拔他?”
“姑娘认为元礼同你方才说的这些人资质相当?”
何霜摇头,“我只是刚好把徐元礼被镇上耆老优待的理由跟另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另一个人?”
“郭先生。”
老先生的表情再次僵住,良久,他想起眼前有杯茶,随即颤悠悠地端起那杯茶喝起来。
“来舟口镇没多久我就听说了郭先生,可惜,因为大家言谈间对他太过敬重,导致我对他有一种错觉,认为他是一位老者。直到昨天,我和徐元礼一起去给他曾外祖父拜扫,注意到这位曾外祖父的生卒年——”
老先生握茶杯的手倏地一松,茶杯径直落在桌上,所幸下落高度只一点点,仅有几滴茶水从杯中倾洒出来。“继续说你的。”老先生沉声道。
“徐元礼、徐元青能和我一起穿越暗门,不是因为他们家离暗门近,而是因为,他们都是郭先生的后人。”
老先生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散开去,好像突然失去某种定力,使他整个人威严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何霜不想折磨他的承受力,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郭先生来舟口镇之后住在蒋村,三十出头的年纪,才学品格俱优,与蒋村女子发生爱情。时年,外面战乱不已,郭先生本来可能打算久留在此,不料出现意外,从暗门离开后没能再回来,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蒋村耆老出于保护郭先生和那名蒋村女子名誉的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郭先生的儿子,也就是徐元礼的曾外祖父接任老先生前读到了父亲的日记,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用尽毕生的心力寻找出世之法,同时也为寻找父亲。之所以不惜远离家人,恐怕也是为保守秘密。
再到徐元礼,从小被赋予重任不说,甚至特地被安排去河道暗门巡守,为的就是迎接百年之际这一场变故。以现任老先生行事的保守程度,恐怕对徐元礼的这些安排皆出自他曾外祖父之手,他应该是极力主张向外寻找救镇之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