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拼死之战带来的是无法恢复的疲乏。

连易水都如此感受，更别说每次都出死力的封极封尽了。

这两位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但凡战斗承伤是他们、主力输出也是他们。即便这些天这两位未曾言说，易水也看出了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

“诸神黄昏”第82天，“灾厄之神的祝福”解锁。

从此易水所经之处诛邪退避，灾厄匍匐。

地震、洪水、海啸、陨石……一切皆非枷锁，而是助力。

也就是这时，封极开口了：“还剩几个？”

玩家没办法和NPC提起任务这些事，但NPC自己猜到的却不再其中。

易水早就察觉封极将这个副本的一切内容都猜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自然地回道：“13个。”

“是么？是时候了。带我们去找最难杀的那个。”封极说得轻描淡写。

易水听到这话后注视游戏面板的视线却微微顿住，他侧头看向了此时正随手扯开那件被一重重鲜血染黑的外袍的封极。

感到视线后，只着黑色里衣的封极平静地回望过来。

而后他又看向了一旁更早扔开血衣，并且正用唯一干净的衣角擦拭金弓的封尽。

几乎照镜子般的，随意坐在石头上的封尽也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回视着他，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易水看着封尽不甚整齐的单衣下隐约的伤口。

无论是这具骁悍躯体上一道道新旧叠加、未曾痊愈的伤痕，还是对方薄唇上无法遮掩的、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色泽，都在一再告知他，封尽、或者说封极和封尽都已到了极限。

刚才封极的那句话，几乎就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何必如此？何至于此？

“……只要再过八天，一切就结束了。哪怕现在什么都不做，我都不可能会输。”

易水不是在大放厥词。

灾厄祝福解锁之后，哪怕灾厄再翻上几倍，他也绝对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所以他不是非得用这两兄弟的命来开路。

“呵。”封极不知道是被易水的那句话给逗笑，他极短的笑了一声后直接指出了重点：

“封绝，你的神格是什么？或者说，你想要的神格是什么？”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成神路？而你想要的，是时间。”

“要知道时间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封极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切要害。早在最初的最初，时间神格就提醒易水要“向我奔流”。

无论是最后一关和先前用时密切相关的规则，还是游戏给出的90天死亡线，都在暗示着越早通关或许会得到越多。

易水不清楚这一点吗？易水当然清楚。

所以哪怕封尽已经不需要他加快节奏，他依旧灭掉三国、追杀所有玩家。

但感情从来不与理智讲道理。

很久以前他就和封尽说过，他仍旧是人。如果可以，在成神之前，他想先学会做人。

“喂，小崽子，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不会要让我和极哥的这些血白流吧？”

熟悉的称呼让易水恍惚了一瞬。

时值82天，NPC的记忆混淆多少解锁了一切，只是易水也不清楚他们两个想起了多少。

他们既然没说，他也没法多问。

“诸神黄昏”第83天，称号“不舍昼夜”解锁。

易水和封极封尽也终于在午后时分，于深海的一处火山口找到了格兰。

他的周围还有其他六位耳熟能详的高玩。

不像上次的稍纵一瞥，这次易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位第二名——他有一张符合鲨鱼特性的凶戾面容，眼神却是少有的冷漠平静。

显然，他是那种一击即中、不中则逃的理智型。

能将最危险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当作安全屋的家伙，本就不会是什么纯粹的愚人。

“你的挂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这不是讽刺。或者说在别人嘴里的讽刺之语到了格兰这里，反而成了一种平铺直叙的陈述。

第一时间用重力封锁的空间的易水没有回话。

而封极封尽也没有废话的意思，直接默契地攻伐起来。

格兰的攻击性确实不强，在长达十小时的追逐中，他甚至从未主动攻击过，都是其他玩家在输出。他只是抓住易水切换使用其他神格压制旁人时的那一秒，敏锐地瞬移而出。

深海看不出白昼黑夜。

其余六位玩家已然神陨，仅剩格兰。

易水不清楚他哪来的那么多保命道具——可能是副本外的一些势力在他们进入副本前为其准备，也可能是在副本进行的这段时间里，别人在玩势力争霸、他在玩商人模拟器时不断交易而来的。

并且或许是因为先前对付沃忒那一套被格兰尽收眼底的缘故，这位睡鲨不仅在防御上没什么破绽，连精神上都无懈可击。

但即便如此，在幸运灾厄的围攻下，在易水的追逐中，他终究走到了极限。

在死亡前一秒，不知何时重新逃到了那片深海火山口的格兰扔出了最后一个道具。

下一秒，沉寂已久的海底火山轰然爆发，却偏偏对易水所在之处绕道而行。

见到这一幕的格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彻底闭上了眼。

此时恰巧到了“诸神黄昏”第84天凌晨。

易水静静地看了游戏面板一会儿，却没有立即决定今日解锁的能力，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两人望去。

海中光线本就昏沉晦暗，在更深沉的鲜血下，这两位的金眸却存在感更甚。

而此时此刻，封尽的举动比他暗金眼眸还要让易水侧目。

“……你在做什么？”易水看见封尽用神力凝结了一道漆黑箭矢，无所谓地朝着他自己胸口比比划划时，一种比当初在深海里浓烈数倍的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看不出来吗？”封尽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我已经走到尽头了。”

十小时的鏖战，早已榨干他最后一分生机。别说重新回到海面上了，他现在连呼吸都费劲。

如今他还在活着说话，不过是有个人能让他甘愿赴死，又想死而复生罢了。

比划了几下后，封尽捏碎箭矢朝着易水理所当然道：“不想用这支箭，你的金箭给我。”

易水沉默地凝聚了一枚金箭，在递予封尽之前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道：

“你都要死了，非要死前还拖我下水吗？”

因这种原因、以这种方式死在他面前，不愧是掌控灾厄的灾厄之神。哪怕没有神格，哪怕记忆残缺，都要将爱这种最深最重的灾厄带入人间。

封尽没有接过箭。他只是笑着紧扣易水握箭的手，然后缓缓用力，仿佛没有痛觉般地将箭矢一寸寸没入心脏：

“我早就说了，这就是我的选择。”

易水没有理会本热血溅的滚烫的手，只是确定了今日解锁的能力——称号“晨曦易夕”解锁。

在解锁的瞬间，他将能力作用在封尽过去的记忆上，本就恢复一些零碎记忆的封尽迅速想起了全部。

而他恢复记忆后依旧没有放开易水的手，反而用力将人拉得更近。

他就这么靠在海水凝成的地面上，低下头颅抵着被扯着同样坐下的易水额头，用那双暗金色眼眸沉默地捕捉着眼前的人。

许是一秒，许是很久之后，他才道：

“我是想让你送葬。”

“但死在这样的箭下，哪怕在我最穷奢极侈的想象里，也没想到过这一幕。”

于爱里而死……在今日之前，这种死法从未出现过在封尽的脑海里。

“生气了？”封尽看着易水不发一言的脸，以那种独属万年后灾神的嗤笑继续道：

“当初我能因为一眼决定死，现在我当然会因为一眼决定赴死。易水，从始至终，我就是这样的烂人啊！”

当年他能因为副本里岩浆上的惊鸿一瞥决定易水为他送葬，今日同样的岩浆同样的人，他当然会在生命的最后选择如此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