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上带了笑，声音也比之前更加温柔，如同和煦的杨柳春风一般，在这样阴森的废墟背景中，竟然让人有种在听午夜情感主播的错觉。

方弥月路过女儿房间的时候，就以为这小丫头又不睡觉在听广播了。

方笙今年初三，正是学业重的时候，小姑娘自己也很努力。只是她还是贪玩，写完作业哪怕很晚了也要熬夜偷偷玩手机，方弥月担心她的身体，因此一直管得很严。

她悄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被子里鼓起个大包，温和醇厚的女声从被子里传出来，而方笙可能是过于沉迷了，居然连她敲门进屋都没注意到。

方弥月凑到被子开口处，阴森森说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明天不上学？”

手机屏幕里，那个新人主播的手电筒光刚照到墙上，一张褪色的海报上的人脸哪怕打了马赛克也透出一股阴森气息。方笙正感觉刺激无比，听到这一声，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妈！！”

她尖叫一声，赶快伸手打开了旁边的台灯。

方弥月虎着一张脸看她：“你又在偷偷听广播？”

“冤枉！我没听广播，我看直播呢！”

哦，那是她冤枉女儿了……等等，看直播的性质更恶劣啊！

“哎妈你别生气啊，我给你说，这个直播可好玩了！我第一次见到你说的那种老供销社是什么样的，你快来看看，和你小时候见过的是不是一样？”

方笙连撒娇带耍赖，把方弥月一起拉上了床。等看清手机屏幕上那破旧的柜台和招贴画，方弥月也不由得怔了怔。

酱油坛子，老式杆秤，还有充满了时代特色的彩色玻璃珠、蝴蝶结、白炽灯泡……这些破旧的东西好像自动在方弥月眼中填上了鲜艳的颜色，带她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却依然美好的童年。

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接着女儿的话说道：“是啊，你看这些发卡，现在看挺土的，在我小时候谁要是有这个，那可是全村的姑娘都会羡慕她。杆秤现在也不多见了，那时候可是售货员的看家本事，你爸当年在供销社的时候，还用这东西拿过称糖比赛一等奖呢！”

方笙“哇”了一声：“妈你看！这边还有粮票！工业票！这些东西算是文物吧？是不是很值钱啊？”

方弥月扶了扶眼镜，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个主播给文字部分打了马赛克，不过她曾经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还能通过上面的图案认出版次内容。

“票证消失距离现在也就三四十年的功夫，目前市场存量多，不值什么钱。不过这上面的难得能凑出一套全工种票据，要是修复一下品相完好的话，收藏市场也能卖到三千元以上。”

方笙又惊叹了一声，转头高兴地发评论。

【笙歌夜夜：小姐姐小姐姐，我妈说这些票很值钱！能卖三千块呢！】

方弥月：……

方弥月黑着脸：“你还不赶快去睡觉？！”

时清嘉也看到了那个叫【笙歌夜夜】的观众评论，她惊讶地又回头看了看那一堆散落在柜台角落里的粮票工业票，等看到屏幕上疯狂刷过的“卧槽这么多？！”“主播你发财了！”“主播快告诉我在哪我这就去捡！”的评论时，激动的心情又冷静了下来。

“谢谢【笙歌夜夜】的科普哦，请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附近的警局，告诉他们这里还有一些贵重物品。”时清嘉笑着说，“这些东西也是当初的国家财产，不会让它们在这里毁掉的。”

表达失望的评论接连刷过，时清嘉一概不理。手电的光晃了一下，照进了连着销售大厅的旁边的小屋子。

这边没有外面那些玻璃柜台了，房间里靠墙放满了一直顶到天花板的木架子，绝大多数上面都是空的，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应该是当初用来堆放货品的仓库。在紧凑的架子中间，见缝插针地放了一张老式双层茶几和几张小马扎，看起来应该是当年的售货员们休息的地方。

“当时的人离开得可能比较匆忙，这边还有很多私人物品。我们能从中看到当年的供销社售货员们工作中是怎么偷偷摸鱼的。”

光圈缓慢照射过去，哪怕画质差光线暗，直播屏幕前的观众也看出了马扎上破旧的笸箩、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子的杂志、老化松脆的磁带、被牢牢打上了马赛克的照片……昏暗的光线好像慢慢褪去，他们好像透过这样一副破败的画面看到了当年仍然如日中天的供销社，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两个售货员忙里偷闲躲在这里，一边翻看着杂志一边小声聊着天。

那是个轰轰烈烈搞生产建设的年代，可那时候的人也是人，会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摸鱼吐槽享受生活，他们建设起了现在的社会，现在的人如今也终于通过废墟窥见了他们的青春。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看到了我工作摸鱼玩手机的样子】

【噗，你们看到了没？那个笸箩里面还有毛衣呢，我好像知道我小时候我妈为什么织毛衣那么快了，都是摸鱼摸出来的233333】

方家，还想向天再借五分钟的方笙趁机据理力争：“妈，你看，你们那个年代的人也能抽空摸鱼呢，我就稍微玩会儿手机，这也是时代特色啊！”

“你还想不想要小命了？明天你还有考试呢！”方弥月疾言厉色，“你再不睡，明天早上……哎？等等，你暂停一下！”

手机屏幕里，那个女主播轻轻拨开了茶几上的一堆杂物，然后，光圈对准了一本看起来相对精美得多的硬皮本子。

第3章 003

方笙想告诉她妈，这是直播，直播好像是没法暂停的。可她亲爱的母亲大人此刻好像已经没空搭理她了。

这位大学教授抢走了她的手机，正全身心投入到那一方小小的画面中。

好在虽然不能暂停，主播还是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慢慢翻开了那本封面落了不少积灰的册子。

第一页用钢笔写了字，因为做了文字马赛克处理，看不出来是什么字，可依然能感觉到是一笔好字。

筋骨遒劲，丰神秀朗。

等到翻开下一页，就看到了深褐色的一张张牛皮纸，还有纸上贴着的一块块花里胡哨的小方块。

这上面没有个人的隐私，时清嘉就用手点着屏幕上的马赛克一个个手动消除，于是那一张张像是拍画片一样的小方块就清晰地暴露在了镜头前。

【这是什么？邮票？】

【我天！这是那个年代的集邮册吗？！这可值钱了啊！！】

【不是，你们仔细看看啊，这明显不是邮票，这是火花吧】

火花就是火柴盒上面的印花。

对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火花已经几乎是彻底消失在他们生活中的东西了，发达地区的年轻人甚至可能绝大多数都没听说过。但是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火柴都是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东西。

为了美观，火柴厂在火柴盒上印刷各种各样的贴花，从最早的黑白手绘，到后来更为精美的水彩、水墨、彩色机器印刷。其中的一部分颇具艺术价值和观赏性，受到了当时的收藏家们的欢迎，

火花、烟盒，甚至瓶盖，人们收藏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像是收藏邮票名酒一般。小小的方寸之地在生活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发展着，随着时代浪潮风起云涌，又随着浪潮退去消失在舞台上。

“感谢这位观众科普，我之前也没见过火花呢。”时清嘉小心翻看着面前的册子，从牛皮纸的裁剪和装帧来看，火花册明显是有人用心手工制作的，每一张火花下面还用漂亮的钢笔字标注了收集时的日期和心情。

“60年10月1日，步举挚友相赠，得此佳品，割肉半两与友共享。”

“63年7月7日，乐真初次在家做饭，不慎灼伤半枚‘五九红’，虽心痛，乐真未受伤，亦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