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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娜(19)
作者:李尾 阅读记录
多娜还是老样子,不管在家里还是学校都戴着副耳机。不同以往的是几乎每周五的放学路上,许生辉都跟在她身后,有时急步,有时缓步,总不远不近地跟着。也每回孔多娜到奶奶家楼道,都抬起手朝身后挥挥。
高考结束了。孔多娜如愿地考上了目标院校的新闻学;孔多莉自己也怪满意,她考去了兰州。当初填志愿全家都拦不住她,说报省内吧报省内吧!她不行,她就要出去,她好奇塞外的壮丽风光,憧憬王维诗里的雄浑意境——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许生辉高考落榜了。许爷爷知道他在学习上成不了才,早早就张罗着要他当兵。而许生辉也不排斥当兵。在他确认了孔多娜要去北京念书后,他在电脑桌前坐了一个下午,然后给她 QQ 留言:【恭喜你。为你感到高兴。】
孔多娜很快就回了他:【你呢?】
他回:【先去当兵。】
孔多娜问:【你想当兵吗?】
他回:【我很讨厌学校,我努力过,就是学不了。】
孔多娜明白他在说什么,望着对话框没回。
他又回:【我有事下了。】然后头像就灰了。
后面的一段时间孔多娜去姥姥家了。她心不在焉地玩了几天,然后去镇里网吧给许生辉留言。留了两回,许生辉都没回她。直到她跟孔志愿通电话,孔志愿说许生辉当不了兵了,他是足弓消失的扁平足,不符合征兵条件。
第二天她跟多莉结伴去了网吧。多莉朋友多,在 QQ 上跟她在不同阶段交到的好朋友依次告别。她有高考落榜准备外出打工的,也有不少去上专科的。她在 QQ 上聊着还回头问孔多娜,你关系好的同学都考上大学了?
多娜说都考上了。
多莉忽然问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交不到特别知心的朋友?”
多娜正跟许生辉留言,看她,“为什么?”
多莉编辑着不晓得从哪儿抄来的 QQ 签名,说:“因为你们这些优等生都太骄傲了,很难在人前展现脆弱和缺点,更不会去取悦朋友。反倒我们这些成绩平平又浑身小缺点的人更容易交到知心朋友。”
多娜问她,“你想说什么?”
多莉说:“我想说你是拥有独特人格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多娜沉默着没说话。
多莉敲着键盘又说:“我很为你骄傲,希望将来你能成为一个耀眼的人。”接着要她看自己的个性签名:【最紧要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陀思妥耶斯基】
多娜看完矫正她,“漏了一个夫字。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多莉麻利编辑修改,嘴上还问着,“应该不会有人看见了吧?”
多娜看她修改,也编辑起了自己的个性签名,照抄她的:【最紧要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其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陀思妥耶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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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的两天前,姐俩去看望她们人生中交到的第一个成年人朋友——以前的那个音像店老板。想要同她表达感谢以及告别。可那家音像店不见了,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变成了一间小小的游戏厅。姐俩抱憾回来的路上又经过那间老文体用品店,店老板喊住她们,送了她们一人一支钢笔,然后板着脸交待:好好上大学!为国家争光!
……
多娜还独自去寺庙见了堂哥,俩人也只是隔着众多香客见了一面。堂哥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她背着包就安心地回来了。
原计划是孔志愿先送多莉去兰州,然后折回来再送多娜去北京。多娜东西一收拾,只肯让家人把她送到火车站。她自己背个巨大的包、拉着行李箱去候车室,到候车室就听见许生辉喊她。
许生辉早她三个小时就来帮她占座。他听说火车站人特多,候车室几乎没有空座。
他爷爷让他跟着家里一门事业有成的表亲去满洲里闯。当不了兵出社会又太早,干脆先让跟着亲戚去磨练两年。许爷爷给他了三条路:去读专科、去他老子的管材厂、去外头闯。
他选择了去外头闯。
他拉着孔多娜的行李箱站那儿,望着一圈候车室,问她,“你渴不渴?”
孔多娜说不渴,包里有水。
俩人没再交流,一个站那儿,一个坐那儿。
许生辉一直盯着显示屏看,孔多娜仰头看他,“要不要拥抱一下?”
许生辉伸手把她头转去一边。
检票口开始验票了。许生辉沉默地帮她把背包背好,又把行李箱给她。她拉着箱子也沉默地随着人流检票。许生辉双手揣牛仔裤口袋望着她排队检票,见她不打算回头,喂了她一声,之后不自觉地掏出口袋里的双手挎着腰。见她检完票要进站又轻喂了她一声,她还是没有回头,他慢慢地退回到候车椅位置,双手扶着膝盖缓缓坐下。
直到她头也不回地彻底消失在检票口,他才惊慌失措地开始哭。
孔多娜到了车厢往行李架上放行李,对座的大哥看见帮她放,放着问着:“妹子是去北京上大学啊?上大学就别哭了,多好的事儿啊!”说完还贴心地找了纸巾给她。
第14章 Donna (一)
许生辉没闯成。
他在满洲里口岸待了半年就去北京了。
原计划是想在满洲里待上几年,看能不能闯出番作为。诸多原因吧,他不是那种能看亲戚眼色,懂曲意逢迎的人。
他离开前跟家里打了通电话,许爷爷说出门在外,哪能像家里那么如意呢?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年轻受点苦也好。凭自个能耐闯去吧。
在次年的五月份,许生辉从满洲里坐客车辗转二三天去了北京。在此之前他只是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来过北京。他知道怎么乘地铁,也清楚怎么坐公交,他包里有一张北京的手绘地图,也在夜里看过一遍又一遍。
到北京的时候他几乎身无分文。钱夹子在外套口袋被人割了,只剩屁股口袋里零碎的几十块钱。他爷爷跟他打电话问工作好找吗?他说好找。
他找了一个星期。他去了人力资源市场,招聘岗位是挺多的,但合适他的工种很少。人才岗和技术岗他不行,一没学历二没技术;酒店门童和工厂倒包吃包住,可他不情愿去;他还面了一家网吧网管和宽带公司的业务员,也都面上了,但包吃住的网管要去怀柔区上班,宽带公司的业务员不包吃住。
不包住不行。他没钱租房,更没钱付押金。
他来北京的这一个星期,就前一晚在网吧包夜,第二晚他就跟人网管商量,他可以帮网吧干些杂活,但能不能晚上来这儿休息,不占机位,就随便拼两张椅子睡觉。
网管说你这么干可不行,万一三五个月找不到工作还赖我这儿?许生辉说最多十天,找没找到工作我都离开。
对他来说晚上有栖身的地方就够了。至于吃他买了个饭盒,往饭盒里泡袋面,不够再泡俩馒头。
网管觉得这哥们儿怪可怜,给他介绍了一个包吃住的工作,一间小游戏公司,位置在昌平区的回龙观。许生辉不行,他只愿意在朝阳区工作。
网管再不管他的闲事儿。只见他每天早上整理网吧卫生后,背着包出去一整天,晚上回来就泡袋面找个利索的角落睡觉。看他打扮也不像个穷的,兜里那手机没个三两千买不来。
网管还没来得及提醒他管好手机,隔天他就在胡同里被二三个小混子堵了。这几个小混子是网吧的常客,见许生辉是外地人,盯他四五天了。他们说话十分客气,兄弟借你手机玩儿几天。
打架这事拼的就是胆量和拳头,要么我打服你要么你打服我!许生辉撂了身上的包脱外套准备打,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爷爷打来的,问他找到工作安稳住了没?许生辉朝那几个小混子抬手,对着手机沉着地说:“找到了。在一家汽修厂当学徒,管吃管住,我在这儿挺好的……”